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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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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模样,像市井之徒多过像官府官员。

两人划拳时喊的话不是行酒令,而是一些其它内容。

黄瑜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变幻着手势,一副恨不得撕了对手的架势:

“我黄瑜乾符初年就中了进士,从县令做起,一路平步青云,而立之年已是徐州别驾,可谓意气风发。

“但而今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却当了司马这养老的官,每日里无所事事,你说我是不是倒霉透顶?”

彭城县县丞嗤地一笑,不屑地道:

“黄兄之所以被贬官,那是因为你在节度使府邸里,当着众人的面喷了节度使一脸唾沫,大骂对方是把百姓当牲口的混账。

“节度使只是贬了你的官没有要你的命,已经是格外开恩。

“你还曾是徐州别驾,至少施展过平生抱负,我呢?

“国战期间带着乡勇经历大小百十战,手刃北贼无数,几度险些丧命,最终只做了个区区县丞,至今没有升迁也就罢了,前些时日不过就是带人纠察了差役班头,借着节度使筹措军饷的机会敲诈民财的恶行,就被见钱眼开的县令带着众人排挤,被我抓紧大牢的人出来了,我却在衙门没了立足之地,你能跟我比惨?”

黄瑜哈哈大笑:“好!我敬你是条抗击北胡,保家卫国的汉子,这轮算你赢!”

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放下酒碗,他晃了晃脑袋,瞪着县丞:

“城外难民聚集,前几日我不过是略微带了些粮食出去施粥,家里的后院却被人放了火!

“那些狗屎一样的达官显贵,自己不去赈济灾民,就看不得别人做好事,还说我这是打节度使的脸,阴谋培养自己的民望,蓄谋不轨!

“昨天夜里,竟然有刺客上门,要不是我警觉,此刻脑袋都搬了家!”

县丞怔了怔,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对方做过别驾,任期间施行过不少有利于百姓的政令,触动过许多达官显贵的利益,仅是为百姓做主法办徐州大族子弟的案子,就主持过不下十件。

故而,黄瑜本身就在百姓中很有声望,听说还有百姓自发为其立生祠,这样的人被节度使忌恨,被权贵们敌视实属情理之中。

县丞当下竖起大拇指:

“做官做到被百姓立生祠,却让顶头上司欲除之而后快,被地方权贵派人暗杀的地步,我不如你,这一碗我喝了!”

说着,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一仰脖子喝得一滴都不剩。

这回轮到县丞先开口,他一边跟黄瑜划拳一边咬牙切齿:

“国战时期,民间都以投军报国为荣,谁家里要是没个上阵杀敌的好汉,在人前都不好意思大声说话。

“可如今呢?这都不到十年时间,民间风气大改,人人都以家财多少来区分英雄与庸人!

“有钱的纵然卑鄙无耻作恶多端,只要没被官府捉拿,那就是万人敬仰,没钱的哪怕品德高尚,旁人也不屑一顾,认为是没能力的窝囊废!

“我做了这么多年县丞,家里人依然不能天天吃肉,我内人说我不识时务不通变化,不仅榆木脑袋而且不知道为家人着想,这几年日日跟我吵架,眼下正在跟我闹和离!

“就连我那十来岁的儿子,竟然也看不起我,觉得我不敛财就是不会做人,就是没有让家人活得更好的担当!

“你说说,我一个百战余生的猛士,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

黄瑜沉默半响,对方的家事他不好多说,末了喟然长叹:

“世道风气变了,人心坏了,世道面貌也改了,现如今是小人功成名就,而好人备受艰难。

“我还是别驾那会儿,亲戚朋友无不把我当神仙一样供着,逢年过节门庭若市,都恨不得给我擦鞋。

“而如今呢?知道我不容于节度使,还成了个没实权的闲官,对我没有好脸色也就罢了,还背后数落我看我的笑话,真是”

说到惆怅处,黄瑜摇头失语。

不料县丞却哈哈大笑起来:“黄兄,你出错了,当罚酒三碗!”

原来黄瑜心神失守,没注意到手上动作,行酒令出了错。

黄瑜张了张嘴,看着笑得悲凉的县丞,苦笑一声,就算他不出错,这一轮他也输了,毕竟人家即将妻离子散,索性直接抱起酒坛:

“我干了!”

酒还有半坛,县丞见他爽快,也抱起酒坛:“我陪了!”

两人咕噜咕噜把酒坛喝空,一个将空酒坛随手丢远,一个直接将其在地上摔得粉碎。

而后两人也不继续比划,都收了腿,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对着桌上的几碟小菜眼睛发直,许久不言,神色哀伤。

“今日跟你这般对酒,本意是为了让你我都说出心中不愤、伤怀之事,以为吐露出来便能松快一些,不曾想事与愿违,反倒是让你我二人愈发难受了”黄瑜苦笑不跌。

县丞打乱头发扯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将衣袖撸得更高,把成块的肌肉全都暴露出来,一副放浪形骸的癫狂模样,挥舞着手臂扯着嗓子道:

“难受什么难受,我高兴得很!

“大丈夫在世,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夫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他娘的在乎这些作甚?只要我不在乎,他们就伤不了我的心!

“管他这是什么世道,我这辈子就是不能对不起我的良知,不能对不起昔年因为‘保家卫国’四个字,就把性命丢在战场上的那么多手足袍泽!

“想让我鱼肉乡里贪污受贿,跟那些豺狼虎豹沆瀣一气?等下辈子吧!”

黄瑜已是喝得舌头不听使唤,闻言击节大赞,就好似听到了仙音,竖起大拇指,用含糊不清却格外有力的嗓音道:“彩!

“老弟不愧是通透人!

“管他娘的这是什么世道,人活一世,不能像畜生一样,为了一口吃的,连自己的底线与信仰都背弃,那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不做人,当个学舌的鹦鹉算了!”

说到这,两人相视大笑,不约而同重新开了一坛酒,重重碰在一起,相对牛饮。

再多的酒也不能浇灭心中的火,更无法抚平心中的恨,放下酒坛,黄瑜神伤不减,摇头晃脑地道:

“世道清明之时,高位者无不德才兼备,就算不是十全十美,至少大节不亏,如今乱世绵延,人人利字当头,为官者没有原则,上层失去良知,有底线的却只能困顿潦倒,天下竟成了一池黑白不分的污水

“也不知道这样的世道何时是个头。”

县丞半趴在桌子上,明明已经没什么力气,闻言却双目圆睁,锐利之气不减:

“圣人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而如今这徐州,上位者把百姓当草木,对数万难民视而不见,偏偏还能地位无损,实在是岂有此理!

“我们浴血奋战多年,在异族铁蹄下保全下来的国家,怎么就成了人间炼狱!那些云端之上的大人物,就真没有顾念天下苍生的了吗?!”

闻弦歌知雅意,黄瑜脸色一变,“你想说什么?”

“我想去河北!”县丞突然坐直身体,软绵绵的脊梁中好似骤然被注入了一股力量。

第七章 深夜造访(1)

黄瑜迟疑不定:“河北河北真就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身为正儿八经的官员,地位不低消息灵通,当然知道河北不像官府布告中跟百姓宣扬的那样,是什么倒行逆施、妖魔横生之地。

实情很可能恰恰相反。

“有与没有,终究是眼见为实!”县丞主意已定。

黄瑜直视对方:“弃官北上?是不是太鲁莽了些?”

县丞大手一挥:“这彭城县的官做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意思可言?左右我也快妻离子散,哪里还需要顾忌那么多?

“圣人教导我们坐起而行,想到的事情不去做,跟石头有什么分别?”

说到这,他双眼里多了不少血丝,五官挤压在一起,纠缠出满脸愤懑不平之色,一字字道:

“五年国战,死了多少热血儿郎我不知道,但与我并肩而战的乡勇,在数年血战里可是死伤大半!

“这里面,多的是不到及冠之龄,人生刚刚开始,本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大好岁月可以享受的少年郎!

“如果他们拼了性命保全下来的国家,竟然只能是这样一个让他们的亲人饱受欺压,沦为难民活活饿死的妖魔人间,那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滋味可言?

“这趟河北,我是去定了!

“我一定要亲眼看看,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希望,这国家到底还有没有公义,人心中到底还有没有是非黑白!”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如雷鸣,似利箭,直击黄瑜心神。

他猛灌一碗酒,长吐一口气,拍案道:“既是如此,为兄便跟你一起去,这徐州我早就呆不下去了!”

“好!那你我便同去!”县丞大喜。

“同去同去!”

两人相视大笑,这回笑得格外豪迈,不复之前的悲凉惆怅。

此时此刻,对他俩而言,有希望,比什么都重要。

“河北虽然不远,终究在千里之外,两位想要看的东西,徐州就有,何必辛劳远行?”

两人笑声停下来的时候,忽的听到这话,齐齐面色怪异,或疑惑或警惕的转头向门口看去。

彼处,有人从院墙的黑影中走出,来到了昏黄的光影下。

他俩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确认,来人他们不认识。

那是一个身着青色澜衫的人,举止淡雅气度出尘,器宇轩昂不怒自威,既似世外高人,飘渺脱俗,又像皇朝重臣,杀伐果断。

为官多年见闻广博,黄瑜与县丞都察觉出了此人不凡,故而虽然对方贸然登门闯入的行为很是无礼,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喝问。

“入夜造访,不请自来,多有唐突之处。然而此乃非常之时,某的身份亦非寻常,还望二位能够担待一二。”赵宁拱手见礼。

作为主人,黄瑜首先开口,他打量赵宁两眼,轻笑一声:“足下的身份能有多不寻常?是杨氏细作,还是张京的暗探?”

如果不是外部势力的人,行事没必要这般隐秘。

赵宁微微一笑:“都不是。”

县丞也笑了:“莫不是嗅着酒香,忍不住想要上门讨杯酒吃的同道中人?”

这本是打趣之言,孰料赵宁正色颔首:“的确是同道中人。”

到了人家里,赵宁没道理还刻意隐瞒身份,在黄瑜与县丞都有些错愕的时候,接着道:“不瞒二位,我就是赵宁。”

黄瑜神情一僵:“大晋太子?!”

县丞仰起头大笑出声,也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竟然让他很快笑出了眼泪,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赵宁:

“你要是赵宁,我就是魏无羡,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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