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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宋治沉默了太久,高福瑞有些心急。
“草诏,封赵宁为唐州郡王,食邑五千户,回京受封。
“郓州军、平卢军久战辛苦,令,各归驻地休整,并论功行赏。
“令,贵妃统兵收复中原各个州县!”
宋治眉眼如剑的说完这些,挥了挥手,示意掌印太监秉笔太监去做事。
“陛下,这”
高福瑞万万没想到,宋治给赵宁封王封得这么干脆。
宋治看向高福瑞:“郓州军、平卢军的军功册报上来后,由你审查,记住,该有的军功,一丝一毫也不要克扣。
“关键是,所有该升迁的有功将校,都得分别调往别的节度使麾下任职!接替这些人在郓州军、平卢军中的职位的人选,你也要迅速拟定。”
高福瑞惊疑不定:“调走赵宁麾下将校,他能答应吗?”
宋治淡淡道:“那就得看他想不想要这个王爵了。”
想要,就得答应交换条件。
第四七五章 何以为王
除了留下城防驻军,赵宁跟王师厚分别后,率领郓州军主力回到郓州。
军功册报上朝廷,很快就核算完毕,没有丝毫克扣。
随后,礼部的人到了郓州,催促赵宁赶紧回金陵,朝廷已经准备好了大典,日子都定下来了,既给他庆功,也正式册封他为唐州郡王。
前者是为了安定、振奋天下人心,后者是彰显朝廷绝不亏待有功之士。
赵宁没有启程,大战方歇,军中事务繁杂,各地驻军的分派需要调整,此事干系深远,赵宁必须亲自办定。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天子使者到了郓州,对郓州将士论功行赏,本来军功卓著者都要回京面圣的,考虑到中原还在激战,路途不靖,便暂时罢了。
论功行赏自然是件大事,三军上下无不兴奋。
但这种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将士们加官进爵,按照朝廷的意思,一大批将校,就要去别的藩镇任职。
上到陈奕、贺平、耿安国这种上将,下到一营都指挥使这种中坚力量,一百多人要离开郓州军,而他们的位置,却要被朝廷委派的人接替。
消息一出,全军哗然。
天子使者的理由正当而又无懈可击:朝廷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郓州军战力强横,独步大齐,军中将校,都是国之栋梁,每一个都可堪大任。
而现如今,除了河东军、汴梁军,百余万大齐军队的战力,比之北胡大军仍有明显差距。
为了提升这些军队的战力,才必须重用郓州军中的骁将,去帮助那些节度使训练、整肃麾下军队,提升他们的战力,之后再带领麾下部曲沙场建功、报效国家。
一军强,不是大齐军力之强;各军都强,大齐整体军力才是真强。
而“重用”二字也并不虚。
天子使者来了郓州,不折不扣的论功行赏,给将士们加官进爵之余,调派郓州军将校去别镇任职时,都是拔擢一级任用。
譬如说一营副将,去了别镇就是一营主将,官品相应提升;其中最为显赫的,当属有破兖州头功的贺平,直接就被任命为节度使了。
在如此光明显赫的个人前途面前,谁又能不动心?
再者,郓州始终没有建立藩镇,朝廷也没有给赵宁节度使的权位,整个郓州军,本就是战时临时序列,大总管也是临时职位。
郓州军并非一个长久不变的整体,早晚是要散的。
正常情况下,郓州军将校没有道理不服从朝廷安排,就算赵宁提点过他们的修为,对他们恩情不俗。
赵宁也无法强留他们,没有名分不说,也不能这样做。毁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强行留人只会引起大家的不满,甚至是记恨。
可郓州军中的骨干将校,并不是正常人。
他们大多是一品楼、长河船行的修行者。
是赵宁的人。
大堂里,陈奕不无急切的向赵宁进言:“公子,朝廷此举,无异于釜底抽薪,是要将公子逼上绝路!
“今日分走了军中将校,明日就会拆散郓州军,将士们或者分别建立藩镇,或者被分别划归其他节度使!
“皇朝近两百万大军,除了皇后的扈从军、天子的元从禁军,哪一军不是由节度使统辖?
“朝廷一直拖着不肯给公子节度使之位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拆散公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至锐强军,这不是毁公子的心血吗?
“无论如何,我们绝对不能让朝廷此举得逞,公子只管说怎么办,属下敢保证,眼下的郓州军,我们绝对能够掌控住!”
作为赵宁的心腹,朝廷是怎么对待赵宁的,皇帝又如何猜忌赵氏,陈奕心里一清二楚。
跟了赵宁这么久,他也已经知道,打压世家中央集权,是宋治的既定国策,没有更该的可能,所以赵氏跟宋治的矛盾,国战后还会存在。
陈奕这话出口后,堂中的那些赵宁心腹上将,包括方墨渊在内,都同时出声附和,请赵宁早作决断。
赵宁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我赵氏征战沙场,为的是大齐的江山社稷,而不仅仅是我赵氏一族的私利。
“汴梁北面行营的这些兵马,虽然在战时归我统带,但追根揭底是皇朝的兵马,朝廷有权作出任何安排,战事结束了,我大总管的职位也会卸掉,没有任何理由把着兵权不放。”
这番话明显出乎众人预料,方墨渊不忿道:“依照道理,朝廷早就该拜公子为节度使,这郓州的兵马,也早就该长久归公子麾下。
“眼下皇朝那么多节度使,哪一个的军功能及公子分毫?朝廷能给他们大权,为何就要对公子如此薄情?这不公平!”
众人纷纷称是,中间不乏有人骂娘。
赵宁放下茶碗,淡淡道:“就算是节度使,那也是皇朝的节度使,虽说有地方军政大权,可他们在地方的权柄,还能比朝廷对州县的权力高不成?
“满天下的节度使,朝廷说换就能换,说撤就能撤,那是封疆大吏不假,却不是父死子继的一方诸侯。藩镇兵马,虽然归节度使统辖,根本上还是朝廷的人。
“朝廷就算让我做了节度使,叫我交出兵权的时候,我也不会犹豫半分。”
听到这里,诸将愕然不已,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奕叹息一声:“公子对皇朝对社稷一片赤诚,我等无不知晓,怕只怕赤诚换回来的,却是我等难以接受的局面。”
赵宁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听了陈奕这话,众人不免想到赵氏日后被打压,他们也会跟着遭殃的下场,不由得都焦急起来,一个个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继续劝说。
在他们开口之前,赵宁淡淡地忽然说了一句:“我准备向陛下上书,请陛下收回封我为郡王的成命。”
“什么?”
“让陛下收回成命?”
“公子不要郡王了?那可是王爵啊!”
“公子三思啊!”
如果说赵宁之前的态度,还只是让他们不解、焦急,却又觉得还在情理之中,那么赵宁放着到手的王爵不要,就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可接受范围。
赵宁正色道:“国战未胜,北胡未灭,何以为王?
“陛下愿意给我封王,那是隆恩浩荡,可我身为将门子弟,未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履行保境安民的职责,已经是莫大过失,眼下岂能没有半分羞耻之心?”
陈奕等人张了张嘴,有心反驳、劝说,可见赵宁面容肃然,态度坚定,感受到对方的大义赤诚之心,他们只能是哑口无言。
很显然,赵宁那些话,并不都是虚言,至少有一部分是发自内心。
片刻后,耿安国等人还是安耐不住,纷纷开口:“可大总管毕竟立下了赫赫战功,封王不过是朝廷论功行赏,何必推辞?”
“就是,大总管为国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于社稷危殆之际,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差些连命都丢在孝文山,封王理所应当!”
“大总管封王,没人不服!”
赵宁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在诸将说得差不多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不急不缓道:
“国战至今,我们虽然取得了兖州大捷,歼灭了博尔术的主力,中原全境光复也指日可待,但这并不意味着国战就胜券在握了。
“察拉罕已经攻入河东腹心,河北地的绿营军正在壮大,而各路义军作战愈发艰难,关西的蒙哥所部,更是进展顺利,兵锋直逼关中。
“中原大军要越过黄河,反攻河北,并不容易。而最为关键的是,天人境的元木真已经几年没有露面,传闻去了海外悟道,他一回来,我们可能应对?”
听赵宁说到这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愈发迷糊。赵宁说的都是事实,这他们理解,但赵宁此时说这些,是什么用意?
赵宁接着道:“眼下国战迎来了巨大转机,却也是前所未有的关键时期,容不得半分差池,否则就将前功尽弃。当此之际,皇朝上下必须同心协力。”
陈奕忍不住张嘴:“公子”
赵宁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道:
“郓州军战力不俗,是王师中的骨干力量,汴梁北面行营的战事虽然暂时结束了,但这支军队不能散,在往后渡河反攻河北时,还需要发挥该有的作用。
“不仅如此,军中将校也不能分散,这是自损筋骨、自降战力,就算将校们要各自去奔个大好前程,那也得是在国战胜利后,届时,我绝不会拦谁。
“但是现在,谁要为了个人私利,不顾国战大局皇朝安危,我赵宁必不能答应,之前战死的同袍,眼下还在北胡铁蹄下受苦的同胞,也不会答应。
“所以我会向陛下进言,在郓州设立藩镇,保存郓州军的完整战力。”
此言一出,堂中寂静一片,落针可闻,诸将莫不是惊愕忘言。
陈奕等人明白了,赵宁这是要用郡王的爵位,跟宋治换取他继续统领郓州军征战的资格,而且理由再充分不过。
事先没有谁想得到,赵宁能够做出这样的抉择。
陈奕、云雍、方墨渊等人,看向赵宁的目光,一时间都充满发自肺腑的敬佩。
一是敬佩赵宁一心谋国,心中时刻想着的,都是国战大局、江山社稷;二是佩服赵宁大公无私,为了保存郓州军的战力,连王爵都可以不要。
天下之大,那么多世家寒门官员、将领,有谁能为国家血战到这一步,又能慷慨大义、一心为公到这一步的?
“能跟着大总管征战沙场,实属末将之幸,他日渡河北攻,末将请为先锋!”众人失神之际,耿安国突然起身抱拳,语调铿锵字字千钧的大声道。
赵宁笑了笑:“黄河天堑,可不是那么好渡过的。”
耿安国激奋道:“只要是跟着大总管征战,莫说区区一条大河,便是刀山火海,末将也敢去闯一闯!”
赵宁微微颔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寻常情况下,只要有利可图,一个人就不难获得别人的效忠、追随。
但天下不止有利益,天下人也不都是势利之徒。
总有些英雄人物,在穷途末路的时候,身边依然不乏死忠,不曾被人背后捅刀子,哪怕是死了,也有部从甘愿以死追随。
单纯以利驱人,身边聚集的只会是势利之徒,纵然有豪义之士,后者也不会以豪义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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