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节(1 / 1)
“刺史府众官吏们的拥戴,是本官坐稳刺史位置的基础,刺史府的人心要是散了,往后大伙儿都对本官心怀怨忿,本官还怎么令行禁止、建功立业?”
大堂里,李儒如是对自己的心腹——新任仓曹主事说道,“跟你掏心掏肺的说这些,是要让你知道,在仓曹主事的位置上应该做什么。
“市井刁民、地方恶霸想什么,不要太在意,他们咋呼一阵,事情过去也就忘了,不会揪着陈景河不放。
“这些底层百姓,为了自己的生计就要拼尽全力,哪有那么多余暇盯着官府不放?过上一两个月,这件事的影响也就消除了。
“所以你就任仓曹主事后,不要心怀顾虑,该怎么处置府库中的物资钱财,照样怎么处理。
“战争期间,诸事繁杂,刺史府上下都不得闲,比寻常之后忙碌劳累了数倍,不要让大小官吏们觉得,本官会因为几个刁民的嚷嚷一番,就不再在意大家的苦劳与好处。
“但是你得学聪明点,凡事得谨慎,不要像陈景河一样,留下什么把柄,闹到最后让刺史府丢脸,让本官下不来台。”
“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新任仓曹主事躬身保证。
说着,他话锋一转:“大人,珍宝阁的钱元祐怎么处置?
“他公然背叛官府,跟我们对着干,陷我们于不义之境,若是不处置他,刺史府的威严只怕荡然无存,往后也不知还有多少人,会以为有云家等势力撑腰,就可以不将刺史府放在眼里。”
听到钱元祐的名字,李儒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中的凶光好似虎狼,意欲择人而噬,还是不吐骨头的那种。
在李儒等刺史府官员看来,钱元祐此番的所作所为,是导致刺史府被百姓攻讦、名声大坠、威严大损的关键祸首。
对这样一个不将官府当回事的背叛者,刺史府恨不得食肉寝皮。
“今日云家来人问过,陈景河被免职后,还会不会有后续处理,可见他们并不满意当下这个结果。
“哼,云家到底是大族,知道免职是怎么回事,不是那些愚民可比。
“不过云家这般逼迫,当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们还真的以为自个儿可以在郓州为所欲为不成?勾结钱元祐对官府不利,迫害刺史府官员,当真以为本官会咽得下这口气?”
李儒眼中杀气毕现,“官府要对付区区一介商贾,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本官已经安排了人,去搜查珍宝阁,到时候自然会在珍宝阁里,搜出一些违禁的东西来,而后将钱元祐捉拿下狱,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只要钱元祐名声臭了,这回跟他们联合行事的云家,难道还能独善其身?就算云家没问题,本官也会让钱元祐,捏造出他们无数罪证来!
“等到云家成了勾结黑商,陷害刺史府官员,图谋不轨的恶霸,本官就不信,以郓州百姓嫉恶如仇的性子,会放过他们。
“届时,本官只需要以战争大局的名义,行驶便宜行事的大权,云家又能翻腾起什么浪花?真到那时候,有谁还会记得陈景河去哪儿了?”
“大人是准备反击,将云家置于死地了?”仓曹主事又惊又喜。
李儒冷笑不迭:“区区地方家族,竟然处处跟官府作对,真以为在百姓中有点声望,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本官身后是朝廷,是大齐整个皇朝!跟本官过不去,就是跟国家为敌!
“他区区一个云家,凭什么跟本官扳手腕?这是找死!
“真不知道,前任刺史是软弱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让云家逞威这么多年。这回云家自己不识大体,跟本官对着干,本官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们从世间消失?”
“大人雄才大略,英雄无双,下官敬佩万分!”
走在郓州东城的街巷里,陈奕一直在左右观察。
东城的几个坊区,是郓州较为贫穷的地方,没有地方大族的家宅,也没有刺史府官员的府邸,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基本都是真正的平民。
胡人大军即将攻打郓州,形势迫在眉睫,陈奕虽然不是郓州人,平日里在这里生活的时间也不长,但长河船行身为郓州江湖势力的领头者,他自认为不是普通人,自豪感、使命感、责任感都不低。
加之此番又接了赵宁的命令,要发挥所有力量,帮助大军守住城池,故而陈奕早已把自己跟郓州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有了这等心绪,陈奕便多少有了主人翁的心态,这两日没什么要事,就一直在巡查街巷,一方面是了解郓州百姓抵抗强敌的意志,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有什么问题需要他出面解决。
只要是有利于郓州防守战的,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去做,上到联合云家扳倒陈景河,下到关心底层百姓的有无口食。
在一家杂货铺面前,陈奕停下脚步,被里面身着皂袍、腰挎长刀的衙役吸引了视线,稍稍靠近了些。
“胡人大军来犯在即,大军将士备战在外,日夜不敢懈怠,一些来帮助我们的义军连衣食都没有,我们怎么都不能亏待他们,官府号召大伙儿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们可曾捐献财物了?”
一名大腹便便的衙役,一脸正气与傲慢的,问面前恭敬有加的掌柜。
“捐了捐了,小的已经捐献了十两银子”掌柜连忙说道。
“才十两?”
“小的这是小本生意,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多少银子,十两银子已经是能拿得出的所有活钱了”
“算你还知道点家国大义。不过钱没了,也不是说就不能支援大军了,你这里的酒不错,果脯也可以,可以用于犒劳大军。我搬走几箱,你不会有意见吧?”
“这应该的应该的,大人只管动手。”
看到这里,陈奕眼帘沉下来。
他是从市井底层起来的,知道民生疾苦,这样一家小小的杂货铺,能够拿出十两银子,已经是分外不易。
而且捐献捐物也是百姓自愿,官府没有逼迫的道理,这些衙役口口声声家国大义,竟然要强行带走对方的货物!
而且只看对方眼中的垂涎之色,陈奕就知道,这些酒肉果脯,必然不会到城外大军手里——刺史府甚至都不愿意,把百姓捐献的布帛拿出来给义军做春衣。
陈奕正要进门,忽然听到一旁两个妇人的交谈,顿住了脚步。
之所以被吸引注意,是因为其中一个妇人的声音很大。
“哟,卖菜回来了?你们就吃这个啊,一点儿青菜鱼肉都没有。”穿着在普通百姓里面显得很不错,但在陈奕看来其实上不来台面的妇人,笑嘻嘻的拉住面前一位挎着菜篮子、穿着朴素的妇人。
那菜篮子里,只有腌菜,卖相还不怎么好,似乎是去年冬天剩下的。
“胡人就要打过来了,什么都涨了价,家里的几个铜钱,都让男人捐给了官府,眼下在城墙上帮忙修缮角楼,也没有工钱,家里有菜吃就不错了,哪里还在乎那么多”
朴素妇人说到这,看见邻居的菜篮子里,不仅有青菜有肉食,还有酒,顿时惊讶道:“你竟然买了这么多菜?花了不少银子吧?”
率先说话的妇人,顿时志得意满,扬起下巴,骄傲的炫耀道:“这不是买的,是衙门发的!每天都有呢,吃都吃不完。”
说到这,她呵呵笑道:“早就跟你说,让你家男人去衙门当差,哪怕做不了官,做个差役也好,若是你家男人听了劝,现在哪用连累你们过得这么清苦?”
听了这些话,陈奕顿时怒发冲冠。
经历了陈景河之事,到了今日,刺史府半点儿都没有收敛损公肥私的行为!
第三三三章 中流砥柱(10)
陈奕的怒火尚未来得及发泄,一个脚步蹒跚的老妪,就从身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抓住朴素妇人的手惶急道:
“玲儿已经晕过去了,大夫来看过,说是再不用药,只怕凶多吉少,快些想想办法啊!”
朴素妇人看到自己的婆婆,听到对方急切万分的讲述,不由得面色发白。
眼下是春季,伤风多发,家里的小女儿从前两日起就咳嗽、发烧得厉害,虽然也请大夫看过,但家中已无余财,在他丈夫没有工钱的情况下,连吃饭都成问题,故而没有及时用药,只希望小女儿能够撑过去。
底层百姓家碰到小病小灾,都不会轻易花钱去药铺买药,主要习惯是硬撑——没想到病情恶化得这么快。
“怎么会这样,昨天还不是很严重”朴素妇人惊慌失措。
“大夫说病已入肺,必须马上用药,否则性命难保,药钱至少要三两银子”老妪也快要哭出来。
“三两银子”朴素妇人脚下一晃,差些倒下去。
他们家境寒微,满打满算只有四两银子的积蓄,前段时间还被丈夫拿了三两,捐给官府用于国战了,现在家里就剩了一两银子不到。
这可是一家人吃饭的最后依仗。
可这也不够给小女儿买药的。
朴素妇人只能将哀求的目光,看到刚刚向她炫耀完酒菜肉食的邻居妇人,对方家境殷实,这回还有官府发放的生活物资,不需要怎么花钱,这时候很可能会帮她。
“哎呀,我刚刚想起,家里还有事,虎儿也病了,需要照顾,我先走了”妇人僵硬的笑了一下,转身就走,麻利的犹如脚下装了风火轮。
朴素妇人的泪水顿时溢出眼眶。
这一幕让陈奕心中怒火万丈。
平民百姓因为家国大义这四个字,在本身日子就过得不宽裕的情况下,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积蓄,导致吃饭都受到了影响,可谓正直善良到了极致。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捐献的用于保家卫国的血汗钱,反而进了那些本身就家境殷实的官吏、差役口袋。
而他们在失去救命银子,连家人病了都救不了的时候,官吏并不会理会他们。
朴素妇人的丈夫,的确是蠢,本就是穷人,还花那么大力气支援国战,拿出了积蓄不够,还亲自去帮助修缮城防,没有再挣钱养家。
现在可好,胡人还没打过来,他们家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亲人都要受灾。
义军将士同样很蠢,他们大多也是普通百姓,平日里种田劳作就已经分外辛苦,勉强够个生活,现在抛弃一切来抵抗外寇,官府连衣食都不给他们保证到位。
然而他们竟然还不走,虽然牢骚满腹,却依然呆在军营里厉兵秣马。
来日胡人大军到了,他们战死沙场,家里没了青壮劳力,父母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子女失去父亲,生活难道还会更好?
陈奕这些人同样愚不可及,国家有难,官府本该冲在前面,现在他们跳出来出钱出力不说,还要受到官府的记恨,即将被官府针对,身家性命难保。
而官吏们一个个趁机中饱私囊,不是大发横财就是生活依旧滋润,将弱肉强食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将吃人本色发挥到了极致。
可是,如果大齐没有这些愚蠢得不可救药的家伙,在胡人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的时候,哪里还会有家国在?
陈奕上前两步,挡在了炫耀妇人面前,在对方愕然停下脚步,马上就要喝斥他让开的时候,抬手一巴掌朝对方脸上狠狠扇出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说不出的清脆有力,妇人嘴里血沫与牙齿齐飞,惨叫之际,断线风筝般重重侧摔在地,半张脸顿时肿得犹如猴屁股。
这妇人趴在地上,好半天没有动弹,细细一看,原来是已经昏了过去。
朴素妇人与老妪吃惊的看着陈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陈奕这个路人,为何突然就向炫耀妇人发难,而且出手还那么重。
在陈奕向她们走进的时候,她们以为对方也要无故殴打她们,都是一脸害怕,畏畏缩缩的想要往后退。
陈奕掏出两个金锭,在朴素妇人迷茫的眼神中,塞进她的篮子里,用让对方不能理解却倍感安心的柔和语气道:“拿回去,给家人看病,不要耽搁了。”
朴素妇人与老妪这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哽咽无言,唯有泪水滂沱。
在她俩下跪感谢的时候,陈奕已经转过身。
这世间的善良不可能都被守护,这世间的正义也不可能都被善待,他能做的,无非是多守护一点是一点,多善待一些是一些。
陈奕面向那件杂货铺,抬起手臂,动了动手指。
几名不远不近跟随的长河船行修行者,身形一闪,虎豹般冲向搬着几箱子果脯、米酒出门的衙役!
在对方还没弄清楚情况的时候,沙包大的拳头已经像是砸西瓜一样,精准轰在他们的鼻梁上!
两名衙役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双双被打倒在地,手里的果脯、米酒再也拿不住。
他们刚刚骂了两句,想要抽刀反击,就被两名修行者的脚踩在了脸上,生生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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