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开学（1 / 1）

方劭看着疾行的渡轮往驶过的海面划出两道分岔的浪花，随着拉长，离船越远的航迹越浅，最终回归大海平静的缓波，闪着粼粼波光。

不久，周围出现此起彼落的窸窣，船速跟着变慢，可是带有cha0气的海风仍旧肆nve，呼呼吹送。他直到下船进到渡轮站内才抬手将被吹乱的头发仂好，顺便整了整浆感十足的卡其se制服及腰间皮带。

出了站，飘入耳的不是习惯的海浪跌宕和洪亮的热情招呼，而是有些教人心慌的汽机车呼啸及不耐烦的拖长喇叭声。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绿荫较少的本岛似乎将夏季的sh黏通通锁在交纵的巷陌里，导致密集的水泥楼房皆在释热。被海风吹凉的背已在渗汗，慢慢x1住制服，服贴得令人益发燥热。

下船的人不多，其中穿学生制服的也只有他，不过走了两个路口准备转搭公车时，他看见公车站那排了不少穿着各校制服的学生。有的跟他一样一看就是新生，有的则是穿着及书包都带着强烈个人风格的旧生，还拿着手持电风扇在吹。

快七点的公车已是通道站满人的状态，他抓着吊环一路不太习惯地搭至目的地，下车後才发现同班车上曾几何时载了不少同校人。

今天是设乐一中的开学典礼。经过暑假的清幽，九月初旬的周一早晨，校门口及路边迎来络绎不绝的车辆，大批青春学子涌入，步伐或拘谨或随x，依序跨过学校大门。

八点钟响，全校师生齐聚活动中心的礼堂参与开学典礼。或许是男校的关系，此时的礼堂内yan刚气浓烈，即使有几名nv老师在场也盖不过yan盛y衰的氛围。

「接下来是新生代表致词……」

典礼进行到後段，方劭坐在属於高一生的左端，此刻看见一位身型修长的学生从他们这区的最前列起身走到舞台上。

那人台风稳健，口齿清晰，虽有讲稿的生y，但整t表现并不输给在校生的活泼致词。

「……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代表所有新生，向全t师生致以诚挚的问候。对於即将开始的高中生活，我们感到激动且充满期待。高中三年，是人生道路上的一个重要阶段，也是充满挑战和机会的。设乐一中的校训是自律至诚，告诫我们用规律x培养意志、用诚挚的心处世待人，同时自由的学风又鼓励我们勇於创新，这些皆有助我们开拓视野，并且进一步学会认识自己。过程中或许会经历迷惘、不安、痛苦，但我们不会是孤单一人……」

方劭没认真听，思绪飘到舞台上方写有「第八十一届设乐第一高级中学开学暨新生入学典礼」的红se横幕。他扫了眼周遭，人虽多，却没有半位熟识。因为岛上年纪相仿的人不是去到更远的大都会闯荡，就是留根家乡──和他的两位竹马一样。

红底上的白字像刚才渡轮激起的水花，碎成了各种刷白的回忆片段。

──打gg，约好了，以後我们要一起出去闯荡，实现梦想！

稚neng的嗓音透着大无畏的狂，其余二人点头附和，可惜三根短短的小拇指怎麽缠也无法缠在一起，乾脆彼此张臂合抱在一块，然後躺在灯塔附近的空地上大笑。那里是岛屿的制高点，同时是被岛民戏称为桂岛三兄弟的他们最ai去的地方。三人各差一岁，情同手足，三家父母也视对方的孩子如己出。

「……期许我们每个人都能在设乐这个舞台创造出属於自己的光彩时刻，为青春及人生留下难忘的一页。」

结尾及齐声的鼓掌唤回方劭的注意力，他望回舞台上的人，讲者已从容地下台回到自己座位，接bang的司仪作起收尾，继之有如非洲草原大迁徙般的退场，从高三生开始，砰砰砰地向正对舞台的正门离去。

下午是社团博览，校园一片热闹欢腾，跑道、草皮上搭了遮yan棚，随处可见就地表演或发着传单吆喝的学长们，皆奋力在宣传自家社团的优点。

方劭不太习惯这麽拥挤的环境，手中被动地拿了好几张特se各异的传单，他一路拨开人cha0走到校门口。

「小方！」

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总算松了一口气，一眼越过蠕动的人头找到声源所在并快步靠近，始终抿成薄线的唇出现一丝上扬的弧度，「政丞、子彦。」

这两位是他的竹马，下午特地出来陪他逛校园，顺便绕绕这座离岛最近的南部城市。

「你学校好大！」李政丞不仅是三人当中年纪最大的，身高也最高，有一百八十公分。穿着短袖短k、露出健康小麦肤se的他一手玩闹地挠着方劭的头一边问，接着g住其後颈拉过来，「制服穿起来很帅欸！」

「哪有！还好啦。」方劭腼腆地摇头，感到日头过於炎热。

「这些传单做得好有特se哦！你们看这个，神秘现象研究社……小方，你想进哪个社团？决定了吗？」年纪最小的h子彦取走方劭手中那叠传单，惊奇地看着各种手绘图。

闻言，一旁的李政丞也凑过去打量。

「我还没决定……」方劭瞄了眼两人的神情，暗自斟酌用词和语气。毕竟他们不像他能离开岛上见识不同世界。他心中对此是有疙瘩的。岛上没有高中职以上的学校，他家也没有须继承的家业，成长至此只得外出求学。不过他选了最近的一所学校，所幸靠一些校外成绩吊车尾考上，接下来只要通船上学即可，连外宿都免。

「走，我们进去瞧瞧，都给它听去！」李政丞依然g着方劭的肩头，像块刚毅的盾牌似地辟出路径。

「我、我还是选篮球社──」制服袖口外的上臂捎来友人指尖的触碰，凉凉的像刚握着什麽冰凉饮料，令方劭不禁起了细细颤动。

「小方！」

躂搭、躂搭搭搭──

李政丞的话被一段由小鼓打出的轻快节奏打断。

「想要拥有一个属於自己的音乐梦吗？热音社绝对是你圆梦的最佳选择！我们欢迎所有对音乐有热情的你加入我们的大家庭，一起享受音乐带来的美好。等下有现场表演，走过路过的高一学弟们千万别错过！」

另一阵搭腔似的热切鼓声再度飘出。

用嗓子嘶吼的热血招生相当x1引注目，方劭停下脚步，不自觉地踮起脚寻觅热音社的摊位所在，但在瞥见像是站在椅子上并举着「热音社」牌子的社员之际，他赶紧匆匆望回同行，「我们去看看运动类还是美术类的──」准备往前钻，却有gu力道拉住他，甚至猛然转向，正朝发出乐声的位置。

「小方，你不是从小就嚷着要当鼓手？进高中了不趁机接触怎麽行！」拉回友人并站到後方，李政丞一脸笑嘻嘻，趁人cha0恰巧散去的空档用力往前推了方劭的背，「去听一下！」

「啊、」尽管运动神经不差，方劭仍应变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推撞，tg没撑住，整个人猛地向前扑，踉跄了几步还是没缓下。

「啊、小方──」

眼看就要当场仆街之际，耳里传来李政丞的呼唤，方劭闭上眼，等待将至的冲击，未料──

「咦？」

地面是软的……不能说软，就是撞起来不痛；而且是斜的，因为他人没卧倒。

与预期不符的t感让他不解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周围因这小混乱而驻足的几双脚，接着是抱着自己的臂膀，其身上穿的卡其se制服除了相同的浆感之外，还有淡淡的肥皂清香。他沿着肩线往上眺，看见了一张虽背光却仍清晰的脸庞。

「你没事吧？」

这个声音好耳熟。

呃……你没事吧？」

直到对方再次出声，方劭才想起是在哪听过这声音。不过这时不带刻意的抑扬顿挫，仅是自然的起伏。这人是这届高一的新生代表──谢永杰，有着一头自然的蓬松微卷发，彷佛风一吹就将混乱，再搭上底下深邃的眉眼，竟释出一gu不受束缚的不羁气息。「啊、没事，谢谢。」记起人的当下，他发现自己正失礼地盯着人家的脸庞瞧，便连忙站好分开彼此。

「小方你没事吧？我以为我推得很小力。」赶来的李政丞双手合掌道歉，也向那位接住友人的陌生人点了下头致意，然後焦急地绕着方劭转，检查有没有受伤。

跟上的h子彦同样担心地上下打量，「好险撞到的是人。」确认无事，他转向那位同学，慎重地鞠躬致谢，「谢谢你接住小方，他很怕痛。」

「你们太夸张了啦，我又没跌倒。」方劭应声，无意间瞥见谢永杰诧异的神情。也是，两位竹马的举动堪b过度保护孩子的家长。

「你……」

「哦你们想加入热音社吗？欢迎欢迎。」豪爽的嗓音打断谢永杰的话，正要一把揽过一看就是新生的两人时，「咦？你……好像在哪里看过……」

方劭以为对方是指身旁那位显眼的新生代表，怎料会在下一句听见自己的名字。

「啊、你是那个方……方劭！你们国中爆冷门打进校际篮球赛的四强。去年这区新闻报多大，说你一个人就抢下十几分，是万众瞩目的超级新人！」认出名人的兴奋反映在这位热音社副社渐高的音量，他接着道：「你文的也厉害！年初是不是拿到全国美术b赛国中组的第二名？啧啧，这届新生名单出来的时候，篮球社和美术社的人都抢着要你！」登时忘了另一位以首席考进的新生代表，他拽着方劭的手往自家摊位走，「g，不能被他们劫走，你快来登记昭告这是你的第一志愿！组团玩音乐的过程才是人生必须t验的，热音大赛的感动绝对不输篮球或美术！」

被晾在一旁的谢永杰没料到刚才撞到自己的人竟然是这麽厉害的角se。他望着当事者，以为当人听见别人列举自身丰功伟业时会相当尴尬，没想到这人竟一脸冷淡，犹如听的是别人的事蹟一般，甚至拨开学长的手，用平板的声调婉拒：「我没有要加入热音社，我不懂乐器。」

「学就好了啊！你想学哪一个？吉他吗？我保证你两个月内学会基础的八大和弦！」来到摊位，副社面向敲着小鼓哼歌的社员，「欸帮我拿一张简介过来。」一接过，他便转身要塞入那收回的手心中。

方劭两手收成拳，摆明没有要拿的意思。「不用，谢谢。」扔下这一句，他掉头就走。

吃了闭门羹的副社这时终於看见站在摊位前的另一人，收回可惜的心情，他再次热情招呼，「哦哦你是那位新生代表？你要加入热音社吗？」

「对，我想打鼓。」谢永杰接过那张无人要的社团简介，脑中闪过方劭刚刚看见小鼓时短暂露出的神情。他忍不住回头，意外和朝这瞧的视线对到眼。

校园各处依然熙攘喧嚣，日头的炽热彷佛象徵着年轻人永无止尽的青春活力。

「小方，你g嘛不进热音社，可以免费学鼓多好！」李政丞走近独自站在船尾甲板上吹风的方劭，夕yan在那身上照出长长的倒影。

越个一个汹涌的浪，渡轮猛地升高再骤降，激出磅礡的浪花。一些要去岛屿度假的乘客齐声尖叫，但对於出生在这片海域的方劭及李政丞来说，这点浪头根本不算什麽。

「我没兴趣啊。」方劭手搭着栏杆，转头笑着回答。

「骗人，你收在ch0u屉中的那组鼓bang还是我们陪你去买的！宝岛少年的封面都被你打烂了还说没兴趣……」李政丞撇撇嘴，同样手搭在栏杆上，望着逐渐放大的岛屿外貌。

一艘艘渔船b邻停靠在岸边，後方延伸着一大片沿着山坡而盖的矮房，基底是挑高的石垣墙，弯弯曲曲地隔成小道路；更上层则是高低连绵的蓊郁山峦，但有一处特别不同，即是突出海岸线的岬上白灯塔。这整个部分是岛屿较热闹的东侧区域，另一头西侧较少人居住。那边多为梯田或未开垦的森林，沿岸是嶙峋的礁岩，时刻受湛蓝的浪涛冲打。

方劭侧头，盯着b他高一个头的友人侧脸，「政丞，等下我们去打篮球，趁天还没黑。」

忽然吹来一阵颇具cha0气的海风，一眨眼，便把海水的咸黏在了肌肤上。

「明天不就正式开学了？你不准备一下？」李政丞两手朝上伸展筋骨，转向方劭。本想再多说什麽，但在见到一张背衬绚烂晚霞的笑脸时，他跟着扬起嘴角，「好啊！叫上阿彦一起。」

下船後，当方劭想先回家换下一身拘谨的制服时，立刻被h子彦阻止，「不行啦小方，先让我画完，你穿这样去打！」他翻开随身携带的绘图本，上头已有几张素描草图，全是今日身穿高中制服的友人：有在船上的背影、也有走在校园中的英姿，每张都活灵活现，散发出立t的生命力。「我想画一张jg细的，拜托啦，谁叫我们这边从幼稚园就没有制服！」

「jg细的话我不能动欸，下次啦！不然我回去换t育服？何况我这还是皮鞋，要怎麽跑？」方劭b着脚上黑到发亮的皮鞋，虽也有抓地力，但依旧b不上球鞋。加上卡其布料y又不x1热，他不想跑没几步就热倒。

「还有t育服？那你去换，刚好让我画下来。」h子彦眼睛一亮。

「好，那你们先去，我换好就去找你们！」方劭边讲边迈开脚步往自家方向跑，「啊我顺便帮你们带饮料。」

他家距离港口约十五分钟路程，位在坡面矮房群中的一处。回到家，他匆匆跑回房扔下书包并快速换装。接着绕去厨房从冰箱拿出泡好的大桶麦茶，分装在三个五百的空宝特瓶中，再一把抱住准备出门。

临去前，他留了张字条给还在工作的母亲：「妈，我跟政丞和子彦他们去打篮球，晚餐前回来。」

他骑着脚踏车奔驰在岛上为数不多的柏油路上，一路向下。车篮中的宝特瓶滚来滚去，成了宁静车道上最突兀的声响。

天边仍是h昏的火红，往岛国南端离岛的海面铺上了一层淡淡的摇曳粉光。

以市区的高中来说，设乐一中的腹地其实不大。一进校门最先看见的五层楼综合大楼是主要校舍，二、三年级分别集中在四、五楼及一、二楼，中间的三楼是校长室及教职员室等，其地下一楼是合作社。

综合大楼的左侧坐落一栋始於创校时期的两层楼旧校舍，水泥外墙多处有修补的痕迹。一年级生与世隔绝地被分配在这里，和地下室整层的社团办公室作伴。尽管设备旧且离合作社远，这里邻近号称「设乐之森」的林园，随时有惬意绿景观赏。林园内由师生共同维护的树木花草构成了一座漂亮的小森林，偶尔还能发现在枝头奔跑的镇校松鼠。

图书馆和实验中心在林园的几步远，终日宁静。继续逆时针行走的话可依序抵达活动中心、运动场，以及新盖的艺能大楼，再衔接进综合大楼右侧的t育馆。每栋建筑成圈地围住中央的c场和在其中跑跳挥洒汗水的学生。

下课钟响，刚开学两周的高一教室普遍不及综合大楼上下传出的吵闹和活泼，大家还在努力认识彼此，找出合得来的同伴。

此时，有不少二年级生跑来旧校舍的一楼，直奔最边间的十班。「方劭在吗？帮我叫一下。」

坐窗边的学生正想静静看书时，肩膀猛然被热情的学长搭住，吓得他差点大叫。「啊……请等一下，」他转头，「方劭外──」最後的「找」字梗在喉尖，睁大的双眼迅速地左右扫视，可惜教室前後都没有那抹孤高的身影。「……他不在教室，可能去上厕所了。」

「是哦，那我们在这里等他。」几名t魄结实的学长在走廊上自顾地聊起天，顺便和一些面熟的小高一打招呼，同时打听方劭的消息，希望竭尽所能地投其所好以便招揽。

「又是篮球社的学长？」

「美术社的人是不是也一直在找？社团报名到这周截止？」

「方劭人呢？每次下课他桌上就多一堆纸条。」

「谁知，老师一说下课他就不知跑去哪。」

「他跟我想的不太一样欸，有点难聊。也不是说个x差，就是……好像不想跟我们讲话的样子……」

「对啊，本来想请他带我们去桂岛潜水、吃海产的说！在地人一定有很多口袋名单。」

教室内传出窃窃私语，不同的小圈子谈论的都是同一个人。而话题主角本人正坐在林园的长椅上，放空地看着围栏外呼啸而过的车流。

麻雀的啁啾让他把注意力放回校园，他四处张望，确认无人後偷偷从口袋拿出手机，点进和竹马的群组，哒哒地传起讯息：「这里人好多好吵，快要呼x1不过来了。」他还按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倒地贴图过去。

──政丞他们在做什麽呢？

脑中奏起蓝涛的cha0起cha0退，海风的气息含着独特的cha0腥，绵长地吹至岛屿每一隅。

转搭渡轮和公车，通学时间明明才一个多小时，这距离竟像横跨了不同国度，令人产生被搁下的孤单。方劭重新望向围栏，评估起各项条件，那是可以轻易翻墙而过的高度，周围甚至没有监视器。

叮咚当──

上课钟响了。

最终没有实践离校的计画，他收回手机慢慢往教室的方向走。由於教职员室离得远，打钟後到老师进教室前大概有几分钟的空档，正好让他避开那些锲而不舍的学长们。不过如果遇到t育课就b较麻烦，他得回教室换完衣服後赶紧跑去c场集合。

回到教室的瞬间，班上同学的视线总是会一齐s来，丝毫不避讳这注视失不失礼，彷佛在期待他讲出什麽逗人发笑的幽默话语来打破僵局。

默不作声地回到四周皆有人的孤岛座位，他瞄了眼桌上不晓得收了几次的篮球社和美术社的文宣，上头通通贴有关切的问候便条纸，包括不晓得是谁的社群帐号。他一张一张地收进已有诸多社团招生简介的ch0u屉，再若无其事地拿出这堂课的教科书。

受注目的t感直到老师走进教室那刻才稍缓，他也得以吁出那口憋住的气。

五十分钟的课不长不短，但摆在上午最後一堂时，辘辘饥肠会让时间变得度秒如年，人人皆目露焦躁。幸好大多数的老师会识相地在十二点钟一响准时下课，方便一群饿坏的男孩冲去合作社觅食。

方劭只有在这时会落後其他人离开，但他前往的不是遥远的综合大楼，而是图书馆。接下来有一个半小时的独处，纵然其中包括回到教室的三十分钟午觉，这段不必专注於外界的空档对他来说相当珍贵。

沿着林园走到图书馆的路程刚好让方劭边走边吃完从岛上买来的总汇饭团。这家卖饭团的阿婆熟识岛上每一位居民，大部分都从小看到大。而「桂岛三兄弟」的称号便是来自阿婆，菜单中甚至有一个为他们特制的同名餐点──即是手中这份特大的海陆双飨。口味和价格经年不变，但份量逐年加大。阿婆称是要配合身高年年飙涨的三人，尤其是国小便冲破一百六十公分的李政丞。

半塞半吞，方劭走到了目的地。

中午的图书馆没什麽人，宛如一座空城。他不急着找书，进去後习惯x地踏上右手边的大楼梯，走到几天前在二楼发现的一处隐密单独座位，一坐下便慵懒地一手托腮，一手滑起手机和竹马聊天：

「今天阿婆给我两块油条欸！你们买的也是吗？」

午休期间会拨放由广播社主持的校内新闻和心情点播，偶尔成为众人配饭的话题。

「阿杰，吃完去打球？我先去占球场。」

谢永杰正沉浸在喇叭音质不佳的摇滚乐，脚自然地踏着节拍，即使听见同侪的声音也没停下，依旧轻快地跟上重拍。「今天不打了，我要去图书馆借书，顺便绕去社办看一下。」

「你书又看完了？」一名急着收空便当盒的男生惊呼，却在眼睛瞥向窗外走廊时跳开话题，「啊你看，篮球社的人又去找隔壁的方劭了，你知道这个人吗？听说很厉害，不过我从来没在篮球场上看过他。有没有可能是受伤了？」

──他很怕痛。

谢永杰的脑中倏地浮现那日在热音社摊位前听见的话，踩拍的脚停下了，跟着瞄往窗外──他最常看见方劭的地方。由於他在九班，人在隔壁班的方劭来回班上铁定会经过他们班。然而不管哪时候，那人总是形单影只。「我也是开学那天才知道的。」因父亲工作临时外调，他是在国二那年才从其他城市转学到这座城市。那时忙着适应环境和准备会考，根本没留意当地新闻，加上篮球和美术并不在他感兴趣的范畴内，自是不晓得这位年轻名人。「听说是桂岛出身的。」

「嗯啊，我以前去过一次，风景满美的，但能玩的地方不多。」男同学已经从座位起身，「不聊了，我怕球场被抢走，你慢慢吃！」

点头送走人，谢永杰继续吃饭，心思却不知怎地回不了音乐，而是停在开学那日与方劭的意外相遇上。他接着拿出手机，搜寻去年的篮球校际b赛和美术b赛，找起那人的身影。

图书馆通往二楼的楼梯间墙上挂着一帧巨幅图画，画的是一条不见底的林中小径，两旁是无垠的参天树木，蓊蓊郁郁地占据大部分画面。天边日光从交错的枝枒空隙洒入，斑驳地落在石子路上。

每当看到这幅画时，谢永杰不是感到要被x1进去，就是产生画中森林延伸至楼梯间的错觉，世界顿时变得好静，令人兴起肃然起敬的心境。而这心境恰恰符合画的主题──真理的探究永无止尽。

百看不厌，他观望了一会儿才再次拾级而上，来到二楼摆放自然科学和人文丛书的区域。他漫不经心地走在主通道，一手cha在学生k的口袋中，一边瞄着书柜标示等灵光一闪的瞬间。然而，这日让他停下步伐的不是分类说明，而是一抹犹如驻足在刚才那条画中小路的凛然身影。

──是方劭，正站在其中一排书架前低头翻着某本书。

翻页的簌簌像是人行经草丛时的窸窣。刹那间，谢永杰真以为自己进到了那幅古道的世界里。那偏软细的发梢折s光後透点咖啡se，浏海规矩地塞到耳後。可垂头时，後方的发丝有如流水般潺潺往前倾泻。

方劭并没注意到他，自顾地将手中的书阖上放回，重新浏览书架。

或许是这人出现在稍早和同学的对话中，也或许是开学那一撞莫名在脑中挥之不去，谢永杰在能考虑场合是否合宜时已先迈步，走到对方身旁，「嗨，记得我吗？」一说完，他马上被自己老套到不行的开场白吓到。

显然被这声搭话怔住，方劭0书背准备ch0u书的手愣了下，顿了几秒才侧头望向来者，熟悉的肥皂香隐隐地散在空中。「……你是谢永杰，新生致词那位，应该大家都记得你。」

「你是方劭，应该更多人认识你？」谢永杰是打算说笑的，怎料这话引起当事人蹙眉，一双微扬的凤眸变得更有距离感，甚至直接移回书架不再搭理。见状，他赶紧补充，「对，谢永杰就是我，新生致词那位……我在你隔壁的九班，我常看到你去……」第一次自介得这麽尴尬，他讲不下去，让话拖着尾音自行消失。他继续盯着眼前的人，只见其指尖一g，ch0u出了一本书开始翻阅，彻底将他当成了透明人。

翻页声在相邻的此刻益发立t了，如同微风吹拂过树叶的悦耳沙唰。

谢永杰想不出新的话题，但又还不想结束。他看着那只翻书的手，突起的指节迷人地缓动，像在c控着什麽一样，「……我要进热音社，你呢？」他脱口问道，怎料始终慵懒的翻页声戛然止息，周遭陷入寂静，让他不自觉随之屏息。

「好。」方劭答完，啪地迅速阖上书放回并往旁挪了一步拉开两人距离。

谢永杰撷取到那动作的意思，本想顺势退场，偏偏想起吃饭时查到的东西，心中登时充盈一gu纯粹的崇拜之情，不吐不快，便忍不住追上前，「你要选篮球或美术吗？还是两个都参加？我看了你四强的篮球赛影片，你是控卫？你在最後一分钟狂s三颗三分球那里超帅的。」他这下能理解为何那天热音社的学长会如此大惊小怪。赛场上的方劭相当耀眼，整个人活力四s，坚毅地带领队员坚持到最後一刻。就算被敌对球员故意架拐子也不以为意，仍意气风发地向前冲，跟本人在校内释出的形象截然不同。「哦还有美术b赛的作品，你画的是桂岛的风景？」

「我现在想看书。」方劭盯着书架层上的图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逐客令明显至此，谢永杰不好意思再打扰，但心情未受影响，除了猜想方劭可能私底下较寡言之外，毕竟这里是图书馆，的确不适合聊天。「抱歉打扰你啦，那下次聊，拜！啊、你刚才拿的那本《历史学家》很有趣，不过在记住那些欧洲国家的地理位置前要一直翻附录。」说完，他便离开往更里层走去。

听见远离的步伐，方劭淡淡地往那方向瞥了一眼，确认人影消失在视线之内才终於松了口气。然而，他完全没预料这个「下次」会发生在几十分钟後，而且完全避不掉。午休剩三十五分钟，准备启程回教室赶整点点名的他在图书馆门口遇到同样要回去的谢永杰。

「你也要回教室？一起走吧，反正在隔壁。」谢永杰拎着一本书，另一只手则朝定在原地的人挥舞。

想不到拒绝的理由，方劭无声地点头，跟在已朝林园迈步的人身後。

两人一前一後地走在林荫小径，谁也没讲话。明明是该加快脚步的时刻，双双却维持悠悠散步的速度。

由於路是平整的，方劭的目光不在地面，而是看往围墙外的喧嚣，直到前方一记疾呼响起才回过神。

「是松鼠，快看！」谢永杰兴奋地b着前方一棵树，他没回头，深怕一个不小心就遗失行动敏捷的小生物。「牠跑去那了！」他努力追着快要融於树g颜se的深棕se松鼠，另一手则不断向後做着快来的手势，「你看到了吗？就在那里。」

方劭顺着那只朝空伸直的手望去，只来得及看见一坨一闪而过的小毛球，接着便是茂密绿叶摇晃的景象。不过无法断定那是松鼠行经还是微风吹拂所致。

确认追丢了，谢永杰这才转头，「你看到了吗？学长说看到松鼠代表会有好运发生！」

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的方劭不禁睁大眼，「怎麽可能，牠们会偷吃农园的东西，还很聪明会避开陷阱，子彦每次都气得跳脚！」想到友人嚷嚷自家农园又哪株植物遭殃的模样，他忍不住扬起嘴角。

带有起伏的声调和多了变化的表情让谢永杰跟着扬唇，一个跨步走到对方身旁表明并肩走的意图，「岛上的吗？」

「嗯，每只都好肥。」方劭应着，正想拿出手机把幸运松鼠之说告诉两位竹马时，宣示下午一点的午休钟声不巧地叮咚奏起。

「糟糕，打钟了，我们用跑的！」谢永杰没多想，立刻拉着人往前冲。旧校舍越来越近，再加速一下就可以抵达一楼的石阶，他却在此刻迳自拽着人咻地拐进无路的泥土地。「我们走捷径，那里，爬上去就是你们班了。」他b着校舍侧边的水泥矮墙。

「咦？」方劭的手被松开了，也来不及追问，因为指引的人一来到斑驳的灰墙前便俐落地利用冲力蹬墙而过，像在跳障碍赛那样跃至彼端，一切动作行云流水。

「safe！走廊没人！」拍掉手上灰尘，谢永杰转过身俯视下方的人，大方地伸出手。「我拉你。」未几，当另一只手搭上掌心时，他边出力边咧嘴笑道：「方劭，很高兴认识你。」

「学弟，你很难找欸！」放学时早一步到高一十班走廊等候的篮球社副社终於见到想要招揽的对象，马上一手搭上其肩头，一边陪走一边游说，「来我们篮球社嘛，保证当g部、进校队，社费全免！」

方劭几乎是被学长揽着前进，被动地经过了隔壁班，这时他不经意往内一瞥，恰巧见到坐在桌上和同学聊天的谢永杰。

那该紮进k头的制服已被拉了出来，上头多了点皱褶。张腿往後撑手的坐姿大咧咧得像名意气风发的小霸王，毫无那日上台致词时的端整。

听不见学长的柔劝，方劭的视线竟停在谢永杰身上。忽然，谢永杰转向这处，发现是他时立刻露出笑脸并挥了挥手。

自午休过後流逝变得不太一样的时间这会儿变得好慢，方劭不自觉停下脚步呼应这gu凝结感却没做任何回应。直到一旁的学长不以为意地拉着他走往石梯，他才迅速回头，结束短暂的交会。

来到校门口，「我还没决定。」不改连日来的答案，也不受学长软y兼施的邀约影响，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後便走往公车站排队。

放缓的t感延续至返程的渡轮，波浪好似b平常悠闲，只有渡船轰轰的引擎声依旧吵杂，压过盘旋天际的海鸥啼声。

站在船尾的方劭盯着越来越小的城市，这是他第一次看向那个方向，而非桂岛。密集的高楼大厦遮蔽了部分落日余晖，彷佛还能听见汽机车呼啸的奔驰及行人匆忙的脚步声。眺望片刻，他终究转过身背对，看回宁静的小小岛屿，猜测心中喧嚣是受过於纷乱的市区环境所致。

当晚，他和母亲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吃晚餐。

「学校怎麽样？有交到新朋友吗？」方母关切地询问。

「还好。」方劭耸肩，继续看着新闻台，当瞄到画面一隅显示的时间时忽地将碗中最後几口饭扒进嘴中，随意咀嚼了几下便吞进肚。「妈，等下政丞和子彦要来，我有叫他们直接从後门进我房间。」他收拾起碗筷，眉宇间尽是笑意，「冰箱的麦茶我拿进去哦！」

「嗯，注意时间，你明天还要上课。」方母叮咛，望着已走进厨房的儿子。

方劭回到房间，正想着要不要先去洗澡的时候，就听见後院传来簌簌声响。他兴奋地开门探向隔几步远的後门。如所料，李政丞和h子彦一搭一唱玩乐的身影映入眼帘。两人将鞋子脱在院子後便如走自家似地先朝客厅大喊「方姨好」，这才嬉闹地走进友人房内。

「……中午烤李伯伯捕的鱼和明虾吃，他送好多来我们家，然後下午忙完农园後，我和政丞跑到後湾潜水了。今天海况不错，能见度差不多到十公尺。呐，给你看今天的海中世界。」h子彦翻着手上的绘图本，迫不及待地将其中一页转给方劭看。

桂岛附近海域的浅滩素有「海藻森林」的美誉，方劭自小亲水玩水，早就知晓这片海底秘境的美。不过，那景se透过水彩来呈现时又别有一番韵味。

从底部往海面看的视角使得簇簇丛生的马尾藻犹如一株株生长百年的巨木，镇守住一方神圣禁地；又像一束束喷s的冲天pa0，宝蓝se的海是万里无云的晴空，顶端根根锯齿小叶散开成了绽放的烟花。虽是静止画，却有着强烈的流动感。

方劭的眸中闪着光，由衷称赞道：「好美！你果然是最强的！」他年初拿去参赛的作品画的也是海底，却不及子彦笔下的立t和鲜活。

h子彦用手挠了挠鼻尖，一脸得意，「你也不差啊，有得到我的真传！哪像我们的李大师到现在连一点透视都不懂，画什麽都平平的，狗还跟人一样大！」

被点名的李政丞哼了声，坐在床边的他故意伸长腿去戳席地而坐的h子彦，「是谁连带球跑都不会？越运越低然後球就滚走了，本岛第一猪队友！还要小方去帮你捡球。」

「我发达的是我的感x，不是四肢！」h子彦不甘示弱，拿回画图本後像赶蚊子似地不断拍着那只捣蛋的腿，「走开啦！」

「好了啦，小心踢倒杯子。」方劭出面圆场，却突然遭到李政丞突袭，整个人被拉往後跌至床上，接之令脑门颤栗的搔痒。「哈哈啊哈……政、放、放开……」他蜷缩着身来回扭动，试图抵挡攻势。可惜来者熟知他的弱点，每下都正中红心，笑得他喘不过气，眼尾都泌出泪。

「不行，除非你保证会当上鼓王！」李政丞仗势自己高大的t魄，轻松地一把翻过友人，接着跨坐在其身上，开始挠着最敏感的脚底板。「岛上没鼓让你练，所以你都陪着我们，现在你学校有的学，g嘛不参加？」

「等、啊哈哈、不能脚、啊！」想认真却因连绵的搔痒而无法集中，趴在床上的方劭像条毛毛虫般蠕动，脚缩不回来也甩不掉坐在他腿上的巨物，只能可怜地承受凌迟。「子彦救我啊！」他扭头望向另一人，怎知对方满脸嘻笑，甚至将两手收在身後，摆明见si不救的模样。

「政丞说得对，你那天明明就想去热音社看的！况且，你要是没兴趣，这写的又是什麽？」h子彦起身走到书桌前，迳自从一叠书山中ch0u出一张被折得小小方方的纸。摊开一看，那是设乐一中的社团申请表，最上方第一志愿的栏位有着铅笔写上的「热」字，仅一字。

「哪、哪有人……这……这样……」方劭说得断断续续，搔痒久了变成麻，而这更令人难受，有种快要昏厥的感觉，肺部呼不上气。不得已，他认输了，「好、好啦，我去看看……」奋力挤出这几字，身上箝制倏地止息。他虚脱地翻回正面喘气，反击似地踹了下笑得嚣张的李政丞，同时瞪了眼袖手旁观的h子彦，「你们给我记住！」

低声警告象徵的严肃没持续太久，不一会儿，三人便齐声咯咯笑，又开始新的混战。欢笑声溜出门缝及窗户，融进院中的唧唧虫鸣，直到方母前来敲门提醒时刻才结束相聚。

夜深，方劭着手准备隔日上课所需的东西，但目光却停在桌上那张皱皱的报名单。此刻上头贴了好多张便利贴，全出於竹马二人之手。写的不外乎是「记得带我」、「小方ai打鼓」、「别忘了」等字样，子彦还神乎其技地草画了一组爵士鼓帮忙游说。

沉y半晌，他将之连同其他课本收进了书包。

──反正只是去看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