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 / 1)
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天怨人怒的事情,竟然惹得向来稳重的白芷这般看他。
傅瑜仰头望着深湛的天,瓦蓝瓦蓝的天,一如初见时的模样。他突然就不想出去了,恁外间卢庭萱手段如何,恁外面几大世家间又是怎样的风起云涌,他都知晓,斐凝绝非他起先以为的那般不通人情世故,相反,这永安城内的“女儿间”的事故,她想来是通透得很,不过是知而不做,只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
可她不知道,在这么一个女主重生的世界中,哪怕再是钟灵毓秀的通透人,也会被卷入纷纷扰扰,更何况,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虞非晏,恰好就是卢庭萱此世的良人。
思及此,傅瑜不由得也有些忧虑,但随即,他唇角弯弯,眉眼间显出一抹柔色:哪怕前方再是如何的凶险,即便是龙潭虎穴,有他在一旁和她共进退,这“白月光”一般的人物,又如何会变成衣襟上的一抹饭黏子。
待得外间纷扰声渐消,傅瑜方才松了口气慢慢地走了出去,他行至湖畔,却见本来干干净净的鹅卵小路上浸湿了一大片,飘荡着初荷的塘间已是乱了一大片,显得极其狼狈的样子,他不禁摇了摇头,而后向前院走去。
不过刚走过一片雕花长廊,甫听得外院人声鼎沸,又见的一声灰衣短装的元志正站在廊下和人说着什么,见了他,脸上立时露出喜色,却是即刻又变了脸色,他皱着眉头,脸色极其古怪,那目光倒像是以前听闻傅瑜调戏明镜湖上的秦掌柜他闺女时的表情一般无二。
元志快步向他走来,傅瑜心下一阵惊奇,正要问及元志,却瞥见右眼角突然横冲出一个暗红色的瘦削身影,一瞧,却是卫国公府上的大管事。
他躬身对傅瑜行了礼,却是恭恭敬敬地道:“二郎君,我家老太君有请。”
元志听得这话,看向傅瑜的目光愈发惊悚。
郑老太君是郑四海的祖母,傅瑜幼时也跟着他唤这位老人为“大母”,他素来对她不陌生,故而老管家来请傅瑜他本来是没什么感受的,只道是老人家喜欢晚辈们的拥簇,然而元志望向他的惊悚的目光却让傅瑜浑身汗毛直竖——难道他当真又做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丑事?虽然无奈,但郑老太君毕竟是长辈,傅瑜还是跟着老管家去了,况且两人半路上又遇见了面色不虞的郑九郎,经他的提醒,傅瑜才松了一口气,知晓了郑老太君遣人来请他却一非他对卢庭萱的落水见而不救,二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调戏失礼”之事,却是为了他和郑九郎无意间在西园瞥见的那郑家六娘子的丫鬟之事。
傅瑜扶额,只觉得今日这老太君的寿宴上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待他和郑九郎又入了偏厅,就立时有郑老太君身边的老人恭敬地将他和郑九郎请入堂内,堂内陈设颇为典雅,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淡淡的安神香,只是光线略暗,堂中影影绰绰的跪了一地的丫鬟,个个低头不语,瑟瑟发抖。
静坐高堂之上的仅一身穿暗红色服饰的老妪,她隐有怒意的面容在看见傅瑜和郑九郎的时候转为老人特有的慈祥和蔼。傅瑜和郑九郎向郑老太君行了晚辈礼,她方才慢慢地开口,却是让两人辨认一下方才在西园碰见的婢女究竟是这跪着的众人中的哪一个。
郑九郎是个急性子,当即就问:“大母,可是那奴婢做了什么,竟然要我和二郎都过来辨认!”
郑老太君皱眉,避而不谈,傅瑜连忙私下里拉了拉郑九郎的袖子,而后微微摆头。事关卫国公府内宅阴私,傅瑜虽然与郑四海私交匪浅,却终究是个外人,自然是不好在这里听的。郑九郎脸色一白,却也是低头不语。
傅瑜记性和眼神一向不错,很快就将那婢女找了出来,那样貌很是清秀的鹅脸婢女面色一白,却是立时扑在地上求情,嘴中大呼:“老太君饶命,表娘子她——”
“堵住她的嘴!”郑老太君一声冷喝,立刻有候在一旁的老嬷嬷上前来用手帕堵住了鹅蛋脸婢女未尽的话语。郑老太君的目光又移向傅瑜,微凛的眉宇间显出一抹深意,她道:“今日本是寿宴的喜事,没想到一些府中的腌臜事污了二郎君的眼了,幸而老身这几日得了几样白净的白瓷,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喜欢的,二郎君若是不嫌弃,不妨拿去赏玩赏玩。”
傅瑜忙道:“大母说笑了,大母的白瓷定然是好的。”却是知晓郑老太君这是想要用几尊白瓷来向傅瑜赔罪,也有要堵住他的口的意思在里面,傅瑜也就顺着梯子下,只当做自己今日什么也没瞧见就罢了。
傅瑜点头,而后带着尚还懵懂的郑九郎出了那光线昏暗的小堂,跟着候在外室的大管事行到前院去了。不过甫到前院,就见着金圆元志两人正候在一旁,元志仍旧那么一副天地不畏的模样,倒是金圆一向温和的面孔有些凝重。
今日目睹诸多事宜,甚至自己还略有牵涉,傅瑜心下早已厌烦不止,又听得金圆禀告说斐凝早已安全回府,遂摆摆手,带着二人离了卫国公府。直至他离府,也不见一向与他交好的郑四海出来送客,倒是王犬韬移动着胖乎乎的身躯,凑上前来与傅瑜说了会儿话。
他早上离府的时候,身后跟着的元志是恭恭敬敬的捧着礼盒的,及至他傍晚回府,身后跟着的金圆和元志却是两人都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回来了,管家刘荣打开一瞧,却见是四个白净嫩滑的白瓷,看着色泽和曲线,端的是上品,故而他笑道:“二郎君早上离府只带了一尊玉制的寿龟和和田玉的蟠桃,回来时却得了名震天下的汝窑白瓷,这一散一得,可是二郎君今日有什么喜事?”
傅瑜面容一凛,却是冷哼一声,轻笑道:“喜事?哼,我看倒不太像是。先且不说午宴后就没见到四海的影子,别的七七八八的事情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只叫我开了好大的眼界!”
他这般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通,刘荣知晓他的性子,故而也不再问,只是叫人小心翼翼地将白瓷拿去库房放着,傅瑜遂自回东苑,竟连回正院见傅骁的心情也无了。
他行了一段距离,伸手拂过面前挡路的拂柳,又回身看着身后的刘荣金圆等人,唤了金圆上来,边走边问他:“你今天在卫国公府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怎的方才脸色那般难看。”
金圆沉默地跟在傅瑜身后,见他神色凝重方才细声道:“郎君看的仔细,我的确是打听到了一些事……不过却是卫国公府上的内宅之事。”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奇怪的表情,似无奈似轻笑又似苦恼,却是直言对着傅瑜道:“其中一件想来在今日之后在永安也算不得什么隐蔽之事了,今日郑老太君寿宴,听闻女眷那边竟然有乾容王妃亲自来拜,不过却是来提亲的。”
傅瑜眼帘微动,又听得金圆道:“乾容王妃亲自到卫国公府来为乾容王的小郎君杨清郎君提亲,却不是提的郑家的娘子,而是卢家的五娘子,不过听闻卢五娘子亲拒此事,惹得卢夫人很是不快。”
难怪杨清会独自在偏僻之处抹眼泪,傅瑜嘴角微微抽搐,只道:“杨清年纪还小,卢五娘子不适合他,等他以后长大了,会知道还会有别的好人家的娘子等着他的……至于这卢五娘子么……”当然是会循着原书的内容,最后和虞非晏成为了一对了,虽然傅瑜看着两人目前这对面应不识的模样,很难相信日后两人会鹣鲽情深。
“听你的意思,你还打听到了别的?”傅瑜轻声问。
金圆眼珠子一转,却是扭头看了看四周,方才凑上前来,在傅瑜耳畔轻声道:“听闻郑大郎君醉酒进错房间,竟然入了女眷的厢房歇息,险些误了大事!幸而身边小厮清醒,这才没出什么丑闻,不过我又听说卫国公和郑老太君、甚至卢夫人等人都对此事看得十分严重,但看那抄家严查的架势,倒像是其中另有隐情。”
“四海兄不是和卢三娘子有婚事了么?”傅瑜轻声呢喃,看着金圆点头,突地心头光一闪,他又问:“你可知道他进的是哪位娘子的厢房?”
金圆小声道:“听闻也是卫国公府的表亲的厢房,不过却并非卢家娘子的厢房,倒像是……是胡家娘子,也就是卫国公夫人娘家侄女的厢房!”
傅瑜听得这话,诧异不已。他想起今日郑老太君甚至不惜让他前往辨认也要找出那丫鬟的架势,不由得苦笑一声,只道找出那丫鬟之事只怕不像是为了卢庭萱落水一事,倒更像是郑四海遭人陷害一事了。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这卫国公府中竟生出这般多而杂乱的事宜,其中又有几多势力或是几人掺杂其中,却非金圆能打探的出来的了,但仅仅这冰山一角,却足以让知晓一些事情的傅瑜忍不住脑补,只叹有时候府中美人太多也绝非好事,还是如他家这般人口简单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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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毕竟是一座繁华的城市,这里能人倍出, 世家权贵不知凡几, 哪怕是位列六柱国之一的卫国公府的桃色新闻, 过了几日,在坊间也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而因着上次擅自“闯贼窝”的丰功伟绩,傅瑜这几日来消停不少,以往他几乎是每隔两三日便要去街上溜达溜达, 又或是邀上三两好友去章平台斗鸡跑马甚至赌的,但这十几日他却安安静静的蹲在自家府内不出, 倒叫一干狐朋好友百思不得其解。就连一向和傅瑜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王犬韬也担忧的上了门, 直奔东苑而来, 却是要亲自看看傅瑜究竟是在干什么,毕竟就他和傅瑜的关系,自然知晓傅瑜最近并没有被傅骁或是傅瑾禁足。
“你再说一遍, 他在哪儿?”王犬韬不自觉的拔高了声音,惹得廊下挂着的金丝鸟笼里的雀儿一阵扑棱。
金圆恭敬地回道:“六郎君, 我家郎君在书房温书呢。”他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将声音降低了些,就连以往一向在郎君们面前有力的声音都弱了些,可见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可信度不高。
王犬韬故作吃惊的望望天,却见瓦蓝天边挂着一抹白云,惠风拂面, 端的是一片晴朗, 他喃喃道:“傅二居然也有自己待在书房里半月不出门的时候,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犬韬又望向西边,却只见得一排挂在廊下的鸟笼在微风中飘荡,里面色彩斑斓的鸟儿正叫着什么。
傅瑜这辈子养成了喜好玩乐的习惯,好端端的他自然不会想不开待在书房里温书,况且他也本不是在书房里温书,而是在作画。
明亮的书房中氤氲着一股清淡的熏香,宽厚的书桌上摆着一方早已磨好墨的砚台,傅瑜没有坐着,而是拢了宽大的衣袖,站在桌旁弯着身子在平整的纸上细细的勾勒着什么。他神情专注,一双细长的眉紧紧的蹙起,往日里漫不经心的眸中尽是小心翼翼,还夹着一抹柔情,细长白皙的指节握着一杆细笔,小心翼翼的在画上描摹着什么。
已是四月末的季节,他这般用力之下,额头上已是浮出了一抹细密的汗珠。他微微的眯着眼,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面前雪白的宣纸,手下微微用力,似清风拂过水面引起阵阵波纹般,却是描绘出了一片月白色的裙褶,上面的痕迹或粗或细,看似杂乱无章,却将整条衣裙的模样刻画的详尽真实,更是让那脸脸都没有画出来的画中仕女身子愈发窈窕纤细,整个人更似显得愈发生动起来。
待他将金步摇细细描绘出,收起手中诸多的狼毫笔,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慢慢的看了宣纸上的画一眼,整个人忍不住轻轻吐出一口气,却早已是大汗淋漓,此时整个人一松懈,便觉得肩膀手腕酸涩不已,便连眼睛也干涩的有些疼痛。
画已成,他擦了汗,净了手,正要拿起一旁的香薰炉熏一遍,却耳尖的听见外边长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快而不乱,落地有声,赫然就是王犬韬的,另一个听着却像是金圆的。傅瑜想起这几日金圆的欲言又止,忍不住咧嘴笑了笑,却是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小窗。
长廊旁的小窗忽然打开,惹得王犬韬一怔,傅瑜却是将手臂靠在窗沿上看着二人笑道:“怎的,我不过待了几天,你们就这么急迫的来寻我了?”
王犬韬一愣,却是很快的反应过来,大笑着撑开窗户,对着傅瑜道:“可不是嘛,二郎你沉寂的时日太久,可让一干兄弟们好等,大家还以为——”却是对着傅瑜笑笑,挤了挤眼,扮出一副奇怪的表情来。
傅瑜早有预料,只道:“能有什么,无非是以为我转了性子,要么是为立业,要么是为成家。”
王犬韬耸耸肩,摊摊手,露出一抹惊奇的神色,他道:“难不成你还当真要摒弃以往种种,做一个成家立业的世家好儿郎了?”
傅瑜笑笑不语,只是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肩膀。两人又笑谈几句,王犬韬却是将话题引入到了府外,他道:“郑老太君寿宴不过刚结束两日,听闻卢家姑妈一家人就搬出卫国公府了。”
傅瑜环臂,摸着下巴上冒出的青茬不语,而后道:“前两日金圆就与我说卢刺史已然进永安述职了,照着他的履历,此次当升。想来卫国公府和卢家夫人也是收到了消息。再者,两家联姻,哪有新娘子在婆家待嫁的道理?”
王犬韬迟疑着道:“可是……坊间传闻,卢郑两家联姻之事恐要延后,其中缘由,赫然是郑大哥另有所爱!”
“是哪家娘子?”傅瑜饶有兴致的问,王犬韬却摇了摇头。
傅瑜不禁想起那日他突然想起来的有关于原书女主卢庭萱的前世种种,其中就有关于郑四海和他夫人卢庭若的事情。在卢庭萱前世的记忆中,郑四海最后为了一介寡妇险些宠妾灭妻,实乃负心汉中的战斗机。
傅瑜自幼和郑四海交好,自然知晓他为人颇有豪情意气,却在色字一字上尤为糊涂。往日他也曾见到郑四海和他元妻的恩爱有加,但他的深情专心似乎都随着他元妻的逝世而消亡,后来更是放飞自我,沉迷于美色不可自拔,就连这几年外出游历,永安城内也偶有他的风流轶事传回,少不得叫他们这些还在国子监苦苦煎熬的世家郎君们调侃艳羡。思及此,傅瑜摸着下巴的手不由得慢了下来,倘若真是他所料到的那般,那么这次必定是有人决心要搅黄卢郑两家的联姻之事了。郑四海一介鳏夫,卢庭若一介守过望门寡的大龄娘子,二人都是世家大族的嫡长子女,在外人看来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门户相当的一桩姻缘,这永安乃至大魏的世家中再也没有比他们二人更为般配的了,但在熟知未来的卢庭萱眼中则远非如此。
傅瑜心中也暗恼郑四海的花心,但他相信礼教制度对他的压迫,三年后的郑四海会不会成为一个宠妾灭妻的人他不清楚,但傅瑜知晓如今的郑四海尚还算得上世家子弟中少有的清醒之人。况且,卢庭若已然二十有余,她虽为范阳卢氏一脉的嫡女,却是个望门寡,如今能成为国公世子夫人已然是卢郑两家联姻的决心了。
从时人的角度来看,除却嫁给自己的大表哥之外,她已经没有更好的姻缘了。
傅瑜正细细思索着,就听得王犬韬大惊小叫的呼声传来,他转身,却见着王犬韬那圆润的身体已是灵活的绕过了木门,三两步的走进屋内了,他此时正指着屋内的陈设,满脸错愕,就连胖乎乎的手也抖个不停,他道:“二郎……你、你这段时日都在书房里画画?”
傅瑜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环视一周,却见陈设简洁明亮的书房内,正立了两架高高的画架,上面正挂着他这近半月的心血,却是足足的五幅画。这五幅画无一例外都只画着一个窈窕女子,这女子虽没有正脸露出,却能从画者笔中看出她定然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清冷绝尘的意味。
王犬韬看着傅瑜的神情宛若傅瑜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道:“我看这画中人的身影,甚是眼熟……这不是斐家娘子么!难道,二郎你果真是陷进去了?”
傅瑜环胸,但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何不可?”
王犬韬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奇怪极了,他喃喃轻道:“这斐家娘子,倒也真是个妙人……我前几日遇着陶七郎,还听他说起过虞非晏对斐家娘子的念念不忘,谁料这佳人最终是被你得了。”
傅瑜微微蹙眉,随后却道:“我知道虞非晏和斐凝的事情不过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罢了,算不得什么,我也更谈不上是棒打鸳鸯,我不喜欢听到这类言语,你既然是我的朋友,我自然是不想你再将我的夫人与其他郎君的轶事传来传去。”
他神情甚是严肃,眉毛轻挑,目光灼灼,王犬韬甚少见到他这般模样,一时之间已是忙不住的点头。说罢了这些话茬,傅瑜心下略有恼意,王犬韬与他相识已久,自然知晓他心下不虞,很快就告辞离开了,傅瑜轻轻松了一口气,却是第一次没有亲自送王犬韬出了东苑的门,反而是静静地独坐在寂静无风的书房内,独坐半晌。
直至黄昏人静,金圆上前来敲响了书房的门,傅瑜才恍然惊醒,走出门去,却是一股凉风袭来,吹得他整个人都似在风中打了个颤。金圆忙上前来扶他,傅瑜却是摆摆手,自顾自地轻抚了抚衣衫,回身静静地望了一眼书房架子上的画,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西苑。
时至今日,傅瑜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人生轨迹已与他往日以为的纨绔轨迹偏离太远,他不清楚这到底是好是坏,但他的心诚实的告诉他,不做一个纨绔,做一个真正的自己,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而和斐凝成亲,则是第一步。
晚风拂面,傅瑜顺着长廊向西苑而去,一路上凉风阵阵,直让他全身心都舒畅了许多。到得西苑,正见傅瑾正坐在桌畔握着傅莺莺的小手一笔一划的写着字,看父女两人专注的模样,竟是完全没注意到傅瑜的到来。
待得傅莺莺自己专注的写完一张大大的“傅”字,傅瑾才松了手,抬头对着傅瑜笑了笑,而后亲昵地在傅莺莺耳畔温声道:“二叔的字向来好,莺莺且让二叔瞧瞧你的字可好?”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收了手中笔,大大方方地抬头看了傅瑜一眼,却是突地眉眼弯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稚嫩的童声飘荡在傅瑜耳畔:“二叔今日怎的这般狼狈?莫不是去彩水沟滚爬了?”
傅瑜顺着她的目光一移,才赫然发现自己今日穿的一身浅色外罩上已是沾了一层五彩缤纷的颜料,顿时想起来是方才在昏暗的书房里穿行而来时粘上的,不由得面色一红,却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上前来使劲揉了揉莺莺的包包头,而后细细看了一眼她写的字,方才拿起桌上的纸,在蜡烛旁细细看了一眼,摇头晃脑地装作夫子的模样道:“不错不错,莺莺年纪轻轻但这‘傅’字的横竖撇捺都颇为老练有力,看得出来腕力极好。”
这话一出,倒是惹得屋内众人都笑出声来,倒是小姑娘耷拉着一张脸,颇为不高兴的样子,傅瑜又道:“你年纪尚小,习字时日尚短,如今还看不出什么,不过我看你握笔姿势和身体站姿都算得上端正,假以时日,定能写出一手好字来。”
这般说了,莺莺才破涕为笑的拿着桌上的那张大字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却是去寻自己的母亲去了,待得莺莺一走,热闹的书房内顿时只余两人,傅瑜看着静静地端坐在轮椅上的傅瑾温润如玉的模样,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无端的觉得有些羞意,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大哥,你看我昨日送来的那幅画像如何?”傅瑾闻言,一双和傅瑜有些相像的细长眉眼眯了眯,眼角却是洋溢起一抹温意,他转动轮椅,却是从身后的一方矮架上取来画卷,小心翼翼地铺成开来,而后看着画中人不语。
傅瑜一共画了六幅画,这是唯一的一幅露出了斐凝正脸的画像,但见一片绿意盎然的竹林中,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微微低着头,她手心微捧,露出白皙的手中的一个毛绒绒的雀儿来。虽只寥寥几笔,却将雀儿的担惊受怕和画中女子的善心刻画的淋漓尽致。
不过让傅瑾心惊的并非傅瑜这勉强算得上高超的画技,而是他作画时所出的心血。
傅瑾微微蹙眉,看着傅瑜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包容,却还夹带了丝丝让他不解的神情,他问:“阿瑜,你觉得斐家娘子,真是你想要的那人?”
他声音极其轻柔,飘忽忽的,宛若从远方的山上传来,轻的不可思议,却在傅瑜本就不平静的心头砸下一个巨弹,傅瑜斩钉截铁道:“自然是真的,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我就会一直走下去。”
傅瑜看着傅瑾默然的脸,心下一突,想起傅太后欲言又止的神情,却还是硬着头皮问:“大哥,难道时至今日,你还不能告诉我傅斐两家联姻的真相吗?让我相信你和阿爷只是为了我的相思之苦而强迫在朝堂上一向油盐不进的斐祭酒嫁掌上明珠……我看这事难得很。”
“而且上次我去玄道观时,姑母就曾告知我,阿爷和斐祭酒之间曾有救命恩情相连,后来却阴差阳错的成为陌路人,如今却在东宫势微时又突然成为亲家,若说这里面没有什么猫腻,我是断然不信的。”
夜间寂寥,唯有风拂过树梢的声响在屋外回响,寂静无声的屋内一时愈发安静。
半晌,傅瑜见得傅瑾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却是似哭似笑,带着一丝颓然,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看来姑母告诉了你很多事情。这事也绝非外人所认为的那般简单,只怕就连斐祭酒,也绝非是你所认为的那个斐祭酒,不过有一点你猜对了,此事事关朝局,不可妄下定论,也不可肆意更改,如今你能阴差阳错的找一知心人,倒也算得上一件喜事了。”
傅瑾说的含糊,傅瑜却从中听出了惊心动魄之意,他正想开口详问,却猛然听见外间长廊上传来一阵细密杂乱的脚步声,他讶然回头,却正见一身黑衫长袍的傅骁站在门口,一向威严颇重的脸上露出一抹错愕,他见了屋内的二人,却是突然开口道:“听闻圣上有诏令,让阿瑜入大理寺。”
诏令
“大理寺?!”傅瑜一惊,却是脱口而出。
无他, 实在是本朝大理寺声名太盛。傅瑜虽然算得上一个混世魔王, 但他所犯罪行甚至不需要惊动京兆尹更不需要动用大理寺, 但此时傅骁却得到建昭帝让傅瑜入大理寺的传闻,这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夜色朦胧,窗外传来几声蝉鸣,让傅瑜有些焦躁的心愈发不安, 他坐卧难安,连吃夜宵的好心情都没了, 只是苦笑着道:“究竟是我犯了何错, 竟然要出动大理寺来捉拿我?”
末了他又道:“我们和朱然熟悉, 他身为大理寺少卿,或许知道一些消息。”
傅瑾将手搭在栏杆上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 宛若敲在傅瑜的心头,他道:“阿瑜, 莫急,陛下这个‘入’字用的甚是巧妙。”
傅骁垂眸看着他,眸中似有光,傅瑾慢条斯理地道:“如今已至四月末,按理来说官员述职之期已近,中榜之士早该有去处, 可阿瑜却仍旧只是挂在吏部候补官员名头里迟迟没有动静。”
“所以大哥的意思是圣上让我入大理寺为官?”傅瑜更惊了, 他觉得这个事情比他被朱然抓起来还要惊悚。
大理寺主管审判, 刑部主管复核,御史台主管监察,虽然与兵权相差甚远,但大理寺也是朝堂中举足轻重的机构,建昭帝这一手,直让傅瑜心中忐忑不安。
“他的心思,谁能猜透?”傅骁暗自沉吟一声,却是没再开口说话。
傅瑜又看看傅骁,却见他已是径自转过身,竟是瞧也没瞧自己一眼。
一夜辗转反侧,直至三更天傅瑜才堪堪入睡,第二日却早早地就被刘荣唤醒,来不及细问,刘荣便道:“二郎君的奏绶告身来了。”
傅瑜掩手打了个哈欠,无奈道:“任职文书罢了,来了也就来了,只管请人进府来,荣叔何至于此?”
刘荣的额头上已是冒出了一排细汗,他急道:“可来的不仅仅是吏部侍郎,还有宫中内侍!”
傅瑜急忙起身,却是匆匆换衣净脸,而后向正堂而去,来时却见傅骁仍旧穿着昨日的那一身黑衫长袍脚步匆匆地自一旁小径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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