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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合理存在的偶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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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严珂等人并不放心将前桥独自留下,但她执意要求无人在场。不仅是荆人,连随“奉神”而来的老月豺一行都被赶出了帐篷。

清场后前桥才接着问它:“你所说的‘回去’,是什么意思?”

“你并非此世中人,我可助你回到原世,过你自己的人生。此间结局,皆已写定,改变亦是妄想。”

这几句话说得前桥沉默,心中暗暗惊讶。“奉神”到底什么来头?竟知道她不是魏留仙本人?又说“皆已写定”,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它还知道原作的结局吗?

可是原作结局什么样,连前桥自己都不清楚,诱荷那个不负责任的作者“预言”了许多天灾人祸,唯独关于主角的剧情一丁点儿也不说。想到世上恐怕只有诱荷知道故事的走向,她突然尝试着唤道:“诱荷?”

然而“奉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对,它怎么可能是诱荷?自己真是糊涂了。

她转而问道:“你想用什么方法送我回去?”

“奉神”道:“我是神明,自有神明的办法。”

“说来听听嘛,”前桥道,“虽然操控活死人很厉害,但我不确定你有将我送回原世界的本事。不如这样吧,你从我的原世界再带一样东西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奉神”轻轻摇着头,对她的挑衅付以极强的耐心。

“神力无法由此而证,也绝非你要什么就给什么的把戏。你的原世与现世,形同天幕上的两颗星辰,它们会闪耀在临近之处,却永远不会相合,失去肉体禁锢的灵魂则化作风,从一颗星吹到另一颗。我能给你这股化成风的力量,让你的灵魂飘往彼端世界,却无法将你有形的实体带走。

“正如你来到此处,不是带着你的身体,而是占用了魏留仙的肉身一样,我也没法将你原世中的有形之物带到此世之中,听明白了吗?”

前桥能明白才怪。如果它不能带走有形体,那手环怎么解释?明明当初应赵熙衡所求,将来自现代社会的手环送给了他,现在又说自己没法带走有形体,这不是矛盾吗?

况且它解释了一通,还是证明不了有将她送回原世界的能力,未免被骗,前桥打算刨根问底:“那手环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奉神”道:“你所谓的‘手环’乃神造之物,是一种法器,它的存在并不来自时空转换,而是从无到有的创造。”

“哦……”前桥似有所悟,心中怀疑渐渐有了方向。面前的“奉神”连手环是跟随她从现代社会穿越来的东西都不知道?手环壁纸是她自己选的,每道划痕都来自她曾经的不小心,这才不是凭空创造,就是她原本的那只手环。

而这位“神明”先说带不走形体,又解释不了手环的产生,何其古怪。前桥为让它暴露更多破绽,暂且对质疑按捺不表,假意斟酌了一番。

“如果你真能送我回去,我倒是可以考虑,但你为何想成为荆国的神明呢?你不是已经有两个国家的信徒了吗?”

“神明的力量来自信仰,徒众当然越多越好,况且荆国也需要我,你虽是个半路出家的皇储,应该也能看出,神权和王权是相辅相成的。为君者虽是天下之主,却无法兼顾所有子民生计,那些未被满足的需求,就要用信仰填补。

“让贫困者认为活着仍有希望,让失败者认为厄运不会相伴一生,让自私者为善,让好战者息心……神明是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盯着信徒的一言一行,压抑其心中污秽的冲动。像荆国这样的国家,是需要强大的神明辅助统治的。”

前桥皱眉道:“可是我怎么听说,你的眷顾是需要‘诚意’交换的?兴人谋求个人利益,甚至将他人的性命用做献祭筹码,这难道也是压抑冲动吗?我怎么觉着是诱惑呢?

“就拿祭司来说吧,把自己完全奉献给你,获得不灭的身体,可纵然残缺也要一直忍受痛苦,岂是希望永生不灭的初衷?你的祭司过得挺惨的,有个人浑身上下只剩一根屌了,还坚持声称‘奉阴婆’不会把祭司派上战场当敢死队呢。”

她看不到“奉神”帽子下的表情,却能听出它话语里的无动于衷。

“信徒对神明的理解总是与神存在一定隔阂,如何理解神力、运用神力,往往因人而异。我从未要求他们做这些事,这是他们自己的领悟,未必正确。”

那一瞬间前桥都有点同情陆阳了:“也就是说,你忠实的信徒在理解你的过程中出现失误,那些不是你的本意啊。”

好一招金蝉脱壳,完美隐身,赵熙衡的面皮都没有它厚。前桥的嫌弃几乎藏不住,讥讽道:“你真是兴国的神吗?你和‘奉阴婆’是一回事吗?”

“神无常形,不同人心中的神,都是不同的。”

它还以为自己不知它鸠占鹊巢的过往,妄图继续颠倒黑白?

“得了吧,我查过了,你的原名叫‘捧’,和兴国的‘奉阴婆’根本不是一回事,奉阴婆大概是位女性酋长,也是兴国的开创者,后来被你这欺世盗名的家伙钻了空子。”她嘲弄道,“捡来的身份好用吗?我看以后的神像,就要按照你现在的德行塑造了吧?你努力了多久,也没法得到荆人接纳,还妄图趁我皇姊不信真嫄,故技重施来到荆国,简直可笑啊。”

“奉神”见她无情拆穿,冷冷道:“既然这样,你还和我谈什么?”

“想听听你的嘴里还能吐出什么怪话,”前桥道,“神明的身份是假的,送我回原世界是假的,帮助荆国也是假的,实话实说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些都是真的,只是你不愿相信罢了,我的目的是行使天道,让荆国往符合气运和必然的方向发展。”它道,“历史大势不可逆转,荆国的未来不会是你们魏氏的,至少不会属于你们魏氏女子。”

前桥皱眉道:“什么意思?”

“女子为尊的世界只是昙花一现,今日苟延残喘,日后也会自取灭亡,结局早已写定,你又何必做无用的抵抗呢?”

——

2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

见前桥竖着眉毛怒气冲冲的模样,“奉神”则呵呵笑道:“实话总是伤人。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你细想想就会明白,女子为尊的局面不会长期存在。荆国已是长寿国度了,她的长寿是一种幸运的偶然,你找得出这世上的其他的女尊文明吗?算上你的原世界,能找出哪怕一个来吗?”它不待前桥回答,就笃定地说出结论,“——找不出,因为这就是历史大势,不管在哪个世界,哪段时空,都是这样。”

好啊,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原来这才是它的最终目的!

“我找不出来,它就必然灭亡吗?”

前桥的愤怒和语塞被“奉神”敏锐地捕捉,它像长者那般耐心解释道:“男女身体构造不同,繁衍分工也不同,女体除孕育外,在各行各业表现都不及男子,这是先天的体质和角色的分工导致的。只有男子向外探索,掌握行动方向,女子留在内部,专心孕育后代,才能高效繁衍和进步。

“荆国人口一直不藩,你猜是什么缘故?那些忙于事业和享乐的女子,哪里有照顾后代的心思精力?就算没有我在,你们也会被慢慢蚕食,由女尊向男尊的过渡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律,兴国又岂是孤证?”

“奉神”的嘴脸让前桥想打人,而她也确实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寻觅趁手的东西了。她不想耍嘴皮子,因为有些话正好击中了她的“常识”,让她无法瞬间想到反驳的方法。

如它所言,没有实证,一个都没有,她找不到如荆国这般存在于世的另一个女尊王朝,可这些唱衰的话语,从她刚来时就充斥耳中,听得她生理性厌恶。她想揍这人一顿,可担忧也隐隐浮现于脑海。

荆国是昙花一现吗?如果没有强大政权的控制,会不会像京畿的农户那样,以农耕生产力的所有者为家庭主干,进行权力转移呢?

在前桥动手之前,“奉神”的话仍在继续:“你很幸运,来到了荆国的全盛时期,也很不幸,还没好好享受,就被迫知晓了命定的结局。荆国存在太多问题了,贵族永世为贵,女子耽于享乐,大量滞势男子,肆意奴役他人,断绝异性进取之途。你府中那么多使奴,不知有没有类似的可怜之人啊?”

罗子昂的名字有一瞬间浮现脑海,随即被前桥压下。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赁奴之风的推手不单单是荆国女子,还有兴国男子,只要世上存在下位者,就无法避免这样的悲剧。可荆国的确存在被她刻意忽略的不公,她无法昧着良心回避,这些被当成把柄遭受审判,让她非常不是滋味。

“你沉溺的国度,不仅残暴,还充满压迫,女子为尊的政权没准儿也会长存吧,但绝非荆国这副样子。姑且念在你是外来者,我不去追究你的过错,回去后只当这是大梦一场,从此忘了它吧。”

“残暴?”前桥因这评价气笑了,从烧水的炉子里抽出一根碳钳。她刚反思了一下,怎么就蹬鼻子上脸呢?论残暴谁有西梧残暴?也不照照自己的德行,好意思挑荆国的刺?

“我是不是道德感太高了?你否认荆国,可在你的主张下建立的王朝,也没见多好啊,”前桥将碳钳砸到桌上,也将心中的鄙夷尽数说出,“你们建立的丑陋东西,把传宗接代看得比命还重要,真是缺什么就求什么,生怕没后代将你捧成尊长神明吧!生下来还不好好养,把母亲关进冷宫,把儿子当成求和礼,父子相猜,兄弟相弑,人性都不知放哪里去了!天灾下皇室第一个当缩头乌龟,家家户户各扫门前雪,生怕连累自己!

“还有那个西梧,简直倒退奴隶社会,把人当牲畜饲养,就连士兵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手里这几个‘优秀案例’,还拿来和我荆国相比呢?我们是夕阳政体,你们又是什么?”

“奉神”周围无形的怒气正在集聚:“你可真是不知好歹,我告诉你的是天意,是结局,你竟还要垂死挣扎?”

“你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伪神,还配说‘结局’?荆国就算是偶然,是孤证,那它也是合理存在的偶然,少根据你可笑的思维框架,去判断它存在的合理性了!”

“听殿下的意思,是要战场相见了?”

如今前桥没有别的办法,退缩一步就会尽陷被动,全力御敌或可搏来一线生机。可在此之前,她倒要看看这斗篷之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前桥手握碳钳向兜帽挥去,却仿佛打在空气上,面前的“奉神”竟化作一团烟雾,唯有黑色斗篷被碳钳挑飞出去。

阴森的声音随烟雾飞散,从四面八方传入耳中。

“我好意开导,你竟不识抬举,也罢,希望你能记住,这战火和生灵涂炭,皆是因你而起!”

前桥愤然回敬道:“因你而起!”

前桥的骂声引来在外等候之人,她们一股脑冲入,却只看到前桥手握碳钳,怒视着面前的空气,“奉神”早已没了踪影。

“殿下!”

前桥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余光中的老月豺已经带人回去了,前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进攻的指令即将下达。

“严珂,谈不拢,如今只有打了,如果不能打赢……”

“不必提前做这种假设,殿下,”严珂笃定的声音在耳旁安慰道,“荆人从不畏惧战争,几百年都是这样走过来的,敌人再强也不足为惧,这根本不算什么。”

她们一向如此自信,让前桥心中淌过一阵暖流。她也一如既往地相信着她们,让她不安的,其实只有自己而已。

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如果是严珂,是乐仪,是荆国任何一个土生土长的人,听了“奉神”那段言辞,都不会产生动摇——她们无法想象那些唱衰的根据,无法有她同样的隐忧,只会嗤笑它痴人说梦。

“奉神”的居心何其歹毒,它千挑万选从她入手,是看出了她内心的薄弱吗?她是荆国木桶的短板所在,但还好,刚才没有被它吓到,也没有被牵着走。

——

3

战争在当夜重新打响,她们已经无暇担心西部战况,因为浩浩荡荡的活死人大军让固砾军自顾不暇,严珂连发数封军报,请求觐坞及春台驰援。

前桥已经随众人前往一线,老月豺依旧在外叫阵,只是他表演的时间明显缩短,也不像最初那般口无遮拦。负责此处边防的正是成璧所在的军队,他已被主将派回前桥身边,守卫储君安全。

成璧道:“他一向带头冲锋,最近出现得少了,不光是他,兴军整体都有些疲态。”

或许西梧不死不休的军队才是“奉神”的锦囊妙计,兴国的内乱只是战争契机,可备受蹂躏的国土出自兴国,被征税压垮的民众出自兴国,三方围绕着兴国,打了场不属于兴国的仗。

赵熙衡已看出来了,望着老月豺的身影道:“只有荆国仍在,兴国才有活路,荆国若是没了,兴国也离覆灭不远了,那位‘神’的胃口大得很,才不会管你是否曾是友军。”

“这样打下去可不行,我们是耗不起的,”前桥头一次对赵熙衡的话公然表示赞成,“荆兴两国最好不过停止对抗,我们当前的敌人不是彼此,该是那个伪神。”

一位兴国将领痛心疾首道:“三殿下那个样子,能想明白才怪!这国家真要被他害惨了!”

的确,老月豺看上去微有迟疑,但对攻打荆国仍旧狂热,要让他放弃立场,倒戈相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成璧陪着前桥等人登上瞭望台,看着下方的军队道:“如今的兴国叛军有些畏战,西梧那些诡异的军队甫一出现,他们就不像从前那样卖力了,我猜将领对战争的态度就不积极。”

“这只叛军的主帅是谁?”赵熙衡问。

成璧答曰:“一个姓方的,好像叫方在常。”

谁知赵熙衡竟对这名字熟悉:“方在常?我还真与他有旧,我来荆国前就在他军中历练,做过他的副手。”

几人用眼神交流着。并肩战斗多日已经培养出默契,只是这计划有些大胆,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如果方在常能被劝降的话……”前桥率先打破沉默,“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赵寿徵,兴国群龙无首,唯有投靠于你,到时两国联手拒敌,或有一线生机。”

“我只要见到他的面,就知怎么说,关键的问题是,我怎么见到他?”赵熙衡道,“他这人的脾气我晓得,若以敌军主帅之名找他,他就算心中动摇也不会背叛主君,我只能私下见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成璧听了就摇头:“难啊,他大营外是梧军的活死人,布防严密,想绕过去基本不可能。”

他遥遥指着远处的某方,那里原本被荆国占领,如今迫于战线收缩,已经失去了守卫的价值,干脆让了出去。

前桥看着觉得眼熟,叫来妙蔚问道:“令主,那里可是其中一颗‘准星’所在之处吗?”

妙蔚点头道:“正是,最远的‘准星’,就设立在它后方的山上。”

那就有方法接近了,只是需要绕远。前桥提出可从山林迂回过去,余人担忧道:“新下了雪,这附近都是荒山,不好走吧?”

“没事,我们从前走过,妙令主她们有经验。”

成璧则忧心道:“就算接近了营地,还有巡逻的卫兵,那些兴国叛军营帐外都有梧人彻夜巡守,要想入营也是一大难题。”

成璧就差说出“以赵熙衡的身手办不到”这句话了,前桥奇道:“为何由梧人巡逻?”成璧道:“因为梧人无须睡眠和休息,最近交手的几个兴国叛军营地,都是由梧人负责守夜,兴军养精蓄锐的。”

那真不好办。

计划旋即陷入僵持,赵熙衡和成璧还在就以轻功隐匿行迹接近大营有几分把握商讨不休,又差点发展为互相攻讦,施克戎和妙蔚虽在拉架,却有意偏着成璧,让赵熙衡闭嘴。

前桥心不在焉地听了个左耳进右耳出,突然想起一根人来。

“啊……我好像有绕开梧国守卫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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