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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卯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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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既然不用她找就能送上门,倒是省下一番工夫。前桥向老妇人打听了敏都最具口碑的医馆位置,待雨停后,扮上男装,与施克戎、成璧二人出门去。

可能是刚下过雨的缘故,街上少了很多行人,她一路走来,总觉得敏都街头“含男量”极高。与她擦肩而过的多半是男子,除却一小部分以她的审美可评价为“正常”者,余人则风格迥异:大胡子的、脸带刀疤的、满头癞子的、穿着怪异的……看得前桥直皱眉,难道兴国男人有什么歪瓜裂枣基因吗?

她并非肤浅到只看外貌,可对方如此不修边幅,让她觉得就算在荆国街头随便抓个男人,放在此地也能横扫千军。

难怪赵熙衡会被评价为“小白脸”,实在是同行衬托得好。当然这话并不是在夸他。

兴国普遍认为,男人能力的证明不在外表,而在于地位、财产和声望,拥有这些即被视为成功者,追求外在则是舍本逐末。他们自然没有娶妻的压力,因为女子的崇拜和追随是成功者的必备奖励,是“你若盛开,蝴蝶自来”的东西。

荆国与之恰恰相反,不符合女子审美和社会规范的男人根本无人问津,遵奉男德只是基本素养,他们还得像展销商品一样不断摆出优势、吸引目光。就算面皮不好,也需赠上发带木雕,暗示拥有“一技之长”,才能引来妻主垂青。

若实在没有归属,只能沦落到和其他无主男子抱团抚慰的地步,这在荆国人看来是很可悲的。

也是因此,一些视线投射在这群最底层最边缘的男子身上,竟演化成一种特殊的审美趣味——贵女喜看男子相亵,模仿见不得光的互慰行为,加之夸张的戏剧化处理,以娱女子之目。她们欣赏这种“表演”,正如欣赏骄子沦落和圣人见渎的戏码,“演员”间产生情愫则是一件不被理解之事,这缘由也显而易见:荆国人对女子相爱接受度较高,对男子相恋则大多持蔑视态度,高高在上的站位使她们无需包容男人间所谓的“爱情自由”,却能保持对其性行为“叶公好龙”的欣赏。

如今想想,乐仪和魏留仙都是这种变态审美的持有者,魏留仙犹为过分,乐仪好歹是让红郎表演助兴,玩出花来也无关痛痒,她可倒好,钟爱拿枕边人开刀。但凡对梁穹还有一丝理解和同情,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折辱他。

从前自己看待梁穹,只当是性癖被妻主重塑的夫郎而已,现在懂的多了,才理解两人关系发展成这样的必然性。

可上位者的同情始终有限,就像敏都的大街走满了形形色色的男子,只留下狭窄的一块供女子通行。她们要么乘在轿中,要么低头赶路,几乎无法看到一张完整的正脸,留下的印象似乎只有干净整洁的衣着,毕竟这是会持家的证明,也是女子努力展示的优秀素养。

而那些在街头暂住、备选秀女而抛头露面者,则因这场大雨更加狼狈。她们依旧维持着体面,却被一群男子围着看热闹,不时窃窃私语,评头论足。

这个胖了,那个瘦了,这个五官寡淡,那个四体笨拙,这个定是媚主之人,那个难保生养不顺……给皇室准备的媳妇,虽高攀不起,但多看一眼就当占便宜——他们是这样想的。直到有人将女子领走,或女子受不了视线自行回避,他们再意犹未尽地一哄而散。

在众狼环伺的兴国露宿街头,似乎并不安全,前桥不免担忧,施克戎却道:“家主不知,有时宿在街边才安全。”

“为何?”

“遇到那好心的,是在进宫前提供临时住处,可不免有浑水摸鱼之徒,见女子根基不稳,借口引诱至家中强占为妾……您别惊讶,此地毕竟是兴国,常有类似事件发生。”

前桥木着脸道:“我不惊讶。”

她不惊讶,这种事不发生她才惊讶。看来选秀女不仅困难重重还暗藏危险,可是她们别无选择,上天留下的通路已经不多,即使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要闭眼一闯,更别说还肩负着家族的期望。

——

2

或许是远离食肆的缘故,街上行人渐渐变少,覆水的青石路格外静谧。兴国的基建设施草率得很,路面排水多有不畅,深处如谷,浅处如陵,为避开积水,三人踩着狭窄的压栏石,几乎紧贴外墙向前移动。

目之所及只有一处高地没被积水覆盖,可仍旧无法通行,因为一顶孤零零的轿子正停在那里,将路口挡了大半,让前桥想起现代社会乱停乱放成灾的电动自行车。

不按交通标识标线停放,应当处以罚款,严重者免除上路资格,兴国显然没这条法律。那轿子堂而皇之地停得歪歪扭扭,堵住半条胡同不说,轿帘子也翻了半截在外头,主人和轿夫则不知踪迹。

前桥几无立锥之地,小心翼翼迈过积水,还没等站稳,就听见巷内传出一声急促的惊呼,把她吓得脚步一虚,要不是成璧扶着,差点踩到水里。

“什么声音?”

稳住身形后,三人面面相觑,齐齐转头向巷口内瞧。这回用不着翻译,单从语速和情绪,她也能分辨出那声音是呼救,还来自一名女子。前桥顿了顿,立即踩入积水,带领两人往声音的来处赶去。

循声转过墙角,看到争执的源头,方才的担忧果真发生了:只见两位女子正被五名男子围在墙下,似乎无法脱身,靠墙那名女子掩面啜泣,另一女子则将同伴护在身后,与五位男子对峙。

呼救声也是她发出的,而后她望见赶来的前桥等人,双眸一亮,口中不断冒出一个前桥最近学会的词语:“帮帮忙!”“帮帮忙!”

前桥立马提气大吼一声:“做什么呢!”

纵然语言不通,可突来的呵斥威慑不减,五名男子转头看她,似乎是人数让他们找回了自信,不仅没有停手,为首者反而警告似地将那呼救的女子推搡了两下。

那女子本就瘦小,被推得脚下趔趄,仍旧伸着双手挡住他们。前桥看得火大,对成璧道:“去给他们点教训!”

“家主,出门在外……”施克戎知道前桥看不惯,可这毕竟是邻国国情,贸然行动可能会惹来麻烦,成璧却不管那些,问道:“什么程度?”

“就你揍赵熙衡那种程度。”

“也好,”成璧活动着手腕关节,“让你瞧瞧那套拳法是如何使用的。”

在她这个外行看来,“揍赵熙衡的程度”既能起到威慑效果,又不至于弄出人命,可在成璧眼中根本不是那回事。对方见要动手,仗着人多势众率先向成璧冲来,但他连武器都没拿出,扎稳马步拨开攻势,对准破绽挥拳反打。

像是为了教学,成璧将一招一式演示得十分清晰,舞拳生风,挥臂如鞭,攒劲蓄力,下手狠辣,只是十几招的工夫,已有三人鼻塌嘴歪跪地不起,手捂鼻血鬼哭狼嚎。剩下那两人望而生畏,警惕地和成璧保持一步远的距离,说什么也不敢靠近了。

她怎么忘了,成璧打人何曾手下留情过?只是赵熙衡抗揍,嘴还硬,给她一种成璧很讲武德的错觉。

他冷着一张脸,对求饶装聋作哑,其余二人也被他揍翻在地,紧接着进行的是“打地鼠”游戏,成璧但凡看见谁有爬起的苗头,也不说话,直接再补一拳打倒。那五人逐渐摸清套路,只像蛆虫般在地上扭动,再不动起身的念头了。

一群纸老虎。前桥十分不屑,成璧似乎也不尽兴,他一定觉得皮实的赵熙衡更适合当沙包。前桥望着伏地五人,对施克戎道:“让他们给这二位女士磕头道歉,保证日后不再犯贱。”

在铁拳和言语双重威胁下,五名男子争先恐后叩头,屁股上又挨了前桥一脚,换来“滚蛋”的赦令,这才相互搀扶,溜之大吉。

当了把救美的豪杰,还看过一场酣畅淋漓的实战演练,前桥心满意足。那两名女子投来感激目光,倒让她有点羞涩,她挥挥手,正打算深藏功与名地离去,那位一直站在前面保护同伴女子突然开口道:“多谢三位侠士相救。”

前桥愣了,因为此人说的并非兴语,而是地地道道的荆话。

“你、你也是荆国人吗?”

——

3

前桥这才仔细看那女子的脸。她个头不高,也不是荆国常见长相,秀气无害的五官长在巴掌大的小脸上,嘴唇习惯性地微微张开,露出一对兔牙,使她看上去带着点滑稽的可爱。

兔牙姑娘摇头道:“我不是,但我学过荆语。”

在兴国,学习荆语似乎是一种风尚,做生意的多少都会几句,虽然没有她这般地道。前桥点头表示了解,又问道:“方才他们为何纠缠你?”

“并非纠缠我,是纠缠这位妹妹,”兔牙姑娘让出身后的女子道,“这位妹妹是来敏都遴选秀女的,我见那几个平日游手好闲之徒,竟好心要带她去家里暂住,心觉异常,尾随来此。果然教我猜着了,他们就是诱骗人的!我的警告他们也不听,还好你们出现了。”

这姑娘原来也是见义勇为的?前桥看着她的小身板,好似目睹刚穿越时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这就是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吧?自从她吃过一次亏,就只敢打群架了。

“你一个人过来的?”

“自然不是。”兔牙姑娘走到巷口,来到那顶乱停乱放的轿子前,皱眉道,“叫他们喊人帮忙,也不知去了何处,现在都不见人影。”

“原来这轿子是你的?”

兔牙姑娘点头,看着积水和空无一人的街道,面色有点茫然。现在她们三人鞋子都湿了,尤其是那位准秀女,似乎昨夜就淋雨着凉,此刻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兔牙姑娘打量着前桥道:“我想将她送到我朋友家中,我朋友是信得过的人,一定会善待这位妹妹。”

有靠谱的地方住,倒是比风餐露宿好很多。前桥点头表示赞同,可兔牙姑娘双眼晶晶,还在看着她,于是前桥琢磨起她的言外之意。

“那……以免再遇危险,我送你们去你朋友家?”

“谢谢姑娘!你可真好。”

前桥笑笑,她能不好吗?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本就不放心,生怕那几个恶徒回头报复,如今再送一程,也算遂了自己心意。

兔牙姑娘的朋友家比想象中近,众人走过两个街口,来到一处气派的府邸前,又绕行到侧面的角门,兔牙姑娘道:“姑娘既着男装,不便入内门,请在此稍候。”

她说罢,带着那名准秀女去叫门。府内家丁似乎与她熟识,没多问就放行了。过了一会儿,那女子又出来了,身后跟着一顶小轿子和六个壮硕家丁。

“久等,我已将她安置好,这轿子是我朋友送的,人也是她派给我的,姑娘请随我上轿吧。”

前桥看看那六个保镖,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既然有人护送你,我就不上去了。”

兔牙母娘莞尔一笑:“你快随我来吧,有悄悄话对你讲呢。”

这姑娘神神秘秘,明明只是萍水相逢,怎么还不放手了?前桥被她热情拉进轿中,心中还有些忐忑,只坐在靠门口的位置。目见那姑娘打开座位上放着的包裹,拿出一双干净的鞋,递到她面前。

“喏,你的鞋子一定也湿了,换上这个,更舒服些。”

原来上轿是为让她换鞋?

前桥不免意外,将鞋子接到手中,迟疑道:“这话何必非到轿子中来说?”

“你难道要当街换鞋么?岂不是随便被人看了去?”

前桥一愣,已经很久没听过女子说出这等言论,心中有些恍惚,却也知道对方是好意,索性不去反驳,只是一笑置之。

新鞋有些挤脚,兔牙姑娘又问:“姑娘怎么称呼?”

“敝姓钱,你可以叫我钱桥。”

“我姓朱……名就不说啦。我是卯时生的,我娘总是唤我卯卯。”

前桥一愣:“……是个很可爱的名字啊。”

对方笑笑,露出一双兔牙,似乎知道她的意思,却不以为意:“我也这么觉得。”

前桥向来对性情开朗的女生没什么抵抗力,要不是今日要去医馆看身上的毒,一定会同她多说些话。前桥见自己换好了鞋,对方也没有让她离开的样子,于是问道:“你家离此地远么?如果你不放心那几个人,我可以送你。”

“不,我是想送你的。你遇见我们前,计划要去何处?”卯卯却道。

“这倒不用麻烦。”

卯卯眉梢一挑,坚持道:“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是敏都人,送你就当报答你的帮忙,并不麻烦。”

前桥还是摇头不语,在目光相交的沉默中,终于确信彼此想法一致,既想了解对方,又不愿暴露自己的行踪和身份。既然秘密难以启齿,再推让只是耽误时间,前桥掀开帘子下了车,回头道:“那就不打扰了,谢谢姑娘的鞋。”

卯卯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失望,却也没有挽留:“……祝你一路顺风,钱姑娘。”

——

4

那轿子在她身后抬起,晃晃悠悠地消失在路的尽头,前桥收回目光,继续前往医馆。

见义勇为耽误太多时间,等她到达医馆时,已经快要关门了。医者将她脉象和腕上的毒疮看过,迟疑地说出结论。施克戎翻译道:“此毒怕是来自禁中。”

诶!有门儿啊!他能看出这点,已经可以秒杀望迁的庸医了,不愧是敏都人,见多识广。

前桥欣喜若狂,可下一句话又让希望尽数浇熄。

“这样的中毒症状,鄙人从前只见过一次,那人中毒七日后毒疮过肘,肉体尽溶,化为乌血,只剩皮囊白骨犹在。不知姑娘中毒几日?”

他对症状的描述让前桥四肢发麻,老月豺所说的七日之限早就过了,多亏手环和何缜,她还活蹦乱跳的,可这医学奇迹无法解释,医者也不知晓解毒之法,她示意成璧将怀中纸包拿出,打开包装,露出七枚乌黑丸药。

“让他们看看,此药能解毒么?是什么成分?”

医者将其中一个药丸碾碎,略一闻看,就得出答案。

“这是一种名叫‘黑天胡’的常见药,可用来活血化瘀,若一次服用太多,难免与你体内之毒相冲,从而加快毒发。”

前桥“呵”地一笑,她猜到老月豺根本没有良心,却没料到在那种危急关头,他还想拉别人陪葬。还好自己早就透支了对他的信任,没有吃下所谓“解药”。

医者说这种密毒一般只有施毒者知道解法,自救之行再次碰壁。前桥离开医馆后,望着手环叹了口气。

又要寄希望于充电宝了。她该感谢何缜一直在身边,还是该抱怨充电宝不是别人,偏偏是他呢?

——

5

走回住处时已是夜晚,天空再次飘起微雨,成璧撑起外衣,遮挡在两人头上。小院门环上挂着盏微弱的灯,映出前方一个撑伞等待的身影,前桥扑哧一笑,对成璧轻声耳语:“就知道他会站在门口等我,你有没有觉得,庶卿越来越乖了?”

成璧有些无语,梁穹的关心从她嘴里说出,好像成了“驯夫之道”。撑伞之人快步走到身前,宽大的伞接替衣服的使命,自己也接替了妻主身旁的位置。

“怎么回来得如此迟?可是出了什么事?”

前桥轻描淡写道:“没事,不过玩久了些,没注意时间。”

“在下煮了姜茶,您回房饮几杯,暖暖身子。”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成璧做作的咳嗽。梁穹侧头,看到成璧瞪眼盯着自己,无奈道:“自然也准备了你和施兄的份儿,不必提醒我,好像我会忘了一般。”

“你裤脚都湿透了,我怕你方才一心顾着等人,哪有精力留意其他?”

梁穹这才感受到脚踝的凉意,目含柔情眼望前桥,她也顺势与他十指相扣:“是啊,你也该喝点姜茶,我们一起暖暖身子。”

两人并肩同行,迈入门中。成璧想提醒她顾念梁穹的好,别把他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必然,前桥或许没察觉,跟在身后的施克戎却看得清清楚楚。

公主后院人不少,心却向着一处,似乎有种力量将众人紧紧拧住,才能如此和谐。或许来自公卿的掌控力、庶卿的号召力、江成璧的共情包容、罗子昂的出尘不争,以及宁生的乖巧顺从。他虽未婚配,却见识过太多表面和谐、内部暗流涌动的家庭,越观察公主府诸人,越觉新奇有趣。

这大概就是属于现今年轻人的家庭氛围,真是比他们那一代好上太多。

——

6

众人在昏黄的灯光中围坐,共饮姜茶,听梁穹汇报她走后发生之事。

“今日傍晚,果真有三位男子找孙婆拿干净的衣服,孙婆讲了您想请教奉阴婆教义之事,对方也很乐意交流,约定明日委托几位会荆语的教徒来访,专程为您答疑解惑。”

想到要和教徒接触,前桥就不免抵触。这群信徒一个比一个变态,老月豺是其中的集大成者,谁知道以后还会遇见什么奇葩?但和他们接触又是必由之路,她的问题越来越多,需要门内之人答疑解惑。

“他们是传教士,”梁穹又道,“这些年来,不断有民间教徒行走在大荆北部,或深或浅地传播奉神思想。从前安吉郡卿也爱说些反荆言论,您直接同他们交流,在下有些忧虑。”

“你怕我被洗脑?放心,没有任何人能洗脑我,尤其是那个奉阴婆——因为我内心有一个最为崇高的理想。”

她似乎胸有成竹,却卖关子,不说那理想是什么,只催促众人回房睡觉。

“睡这么早?”

众人习惯了她晚睡晚起的作息时间,一时不大适应,前桥则道:“养足精神,明日还要早起练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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