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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2)你不是无情之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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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开抽屉,取出了于连的日记。

她随意翻开,书页里夹着一张叶子书签。这种叶子很漂亮,透着优雅的气质,因为它特别,所以她认得,是镜面草。说是草,叶子挺大,圆圆的一面,很平整,碧绿,像一面小巧的,可托于掌心的碧绿小镜,非常讨人欢喜。

她玩赏了一会儿镜面草,然后开始看日记,有镜面草的那一页,恰巧提到了明十。

是于连,躲在暗处窥探于连和牡丹一家。

于连的叙述是淡淡的口吻,没有过激的言辞,也没有憎恨厌恶的字眼。但他描述的明十十分美满幸福,他除了没有父亲在身边,其他一切完美。牡丹和家人都非常疼爱他。十七八岁的明十,当他为无法复刻出祖先的一款秘制朱古力而苦恼和不开心时,有牡丹哄他笑,安慰他,更有外婆外公翻遍古堡,为他寻来更多的资料。

于连写道:而那一天,我为了可以上大学,去问我养父借钱。养父操起掘墓泥土用的生锈铁铲,往我脑袋上打,我的后脑勺破了,鲜血流了出来。我已经长大,也很强壮,但我没有还手,因为我不眠不休,暑假打工所存下来的钱,还不足以付医学院的学费。我需要他的钱。所以,我只能像狗一样,让他去打去辱骂,去向他摇尾乞怜。这个时候,尊严又算什么呢?什么也不是!

我抱着头,去找殡仪馆里人员处理伤口时,后脑勺缝了十七针,医务人员问我痛不痛。我笑了笑回答,没有感觉。我看着满手自己的血,我当时在想,人脑里到底是怎么样的呢?我倒是很乐意拿刀子挖开养父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他的血是黑色的呢?毕竟,他是个恶人。

我又在想:那明十呢?他和我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我是恶种,而他呢?他的血液、血型、dna和我全一样,那会不会他的血也是黑色的呢?他的脑呢?而妈妈牡丹,我很喜欢她,她那么爱笑,那么甜美,像她家世代做出来的朱古力一样甜美,我想,妈妈的血液应该是甜美的,跳动的,充满着生机勃勃的鲜红色彩!

肖甜梨将镜面草放上去,合上了日记。

于连和明十,是一个银币的两面。

只是不知,哪个是正面,哪个是反面。

她将日记放桌面,但没放好,日记本掉到了地上。

翻开的以那一页,有一张被剪裁成一只鸟形状的树叶。上面涂上了颜色,有活灵活现的眼睛,是一只红隼。于连曾救过一只红隼。

那一页,只有一句话:我是一只孤单的小鸟,没有一个人想要怜爱我;世人皆忘记了我,抛弃了我。依旧是稚嫩的笔迹,是于连十二三岁时写下的日记。

肖甜梨的心莫名地撞痛。

她将日记放进抽屉里。

其实,蛋糕她还带了一件回来,只不过刚才她犹豫了。

肖甜梨走到书房门边,讲:“我给你带了一件蛋糕。是我的生日蛋糕,也是我自己做的。刚才忘了,就放在车上。”

于连看书的手一震,始终没有抬头,他执着书讲,“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忘记我。

肖甜梨抱了洋娃娃往楼上走。

于连听见她的关门声,才走了出厅。

他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往楼下走去。

当他回来,已经吃完了那块蛋糕。

她走过来,依旧裹着一件绒绒的大棉袍,只不过头发干了,摘下了裹头巾,此刻任由长发随意披散。

他看着她,此刻的她干干净净的,像个朴素的女大学生。

她问:“于连,以前的你我是怎样的?我是不是很讨厌你?”

于连想了想,答:“我想你是既憎恨我,又怜惜我。十夜,我是借警察的手自杀的,因为最后一刻,你放弃了杀我。所以,我想你是有那么一点怜惜、同情的。”

“憎恨吗?”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憎恨一个人是要花很大力气的。”

“所以,你觉得,我不值得你花那么大力气是吗?”他问。

肖甜梨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毕竟,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忘得真彻底。”他闷笑了一声,“忘了或许是好事。”

肖甜梨右手掌上托着那只水晶音乐盒,“我的每年生日,你都要送我生日礼物吗?”

于连想了想,答:“是的。我用我全部的鲜血和朱古力泉作了交易,我出卖灵魂给它,然后我化作朱古力精灵重生。我在出卖灵魂前,已经买下了未来八十年的八十件小玩意,它们由专门的人打理,每年的今天寄达。”

肖甜梨想了想,冷笑了一句:“吃人魔,你真的是很怕被世人遗忘呢!”

他看出她眼中的厌恶,一转身,人已经融进了漆黑的大厅。

她的生日已过。

明天,她将会出行日本。

她还约了小野丽子聚聚旧。她将两套都石衣,和蜜蜡手链塞进行李袋,打算当做送给小野的礼物。

她拿起手提电脑,有点犹豫地摸了摸。

肖甜梨将手提也塞进了行李袋里。

她已经收拾好,于是,她到二楼的小客厅里放电影,是《春琴抄》。

说起来,竟也是奇怪。她自己在不知道何时居然买了一把古琴和白玉笛。

她根本不通音律,但却时常想去抚琴吹笛。

她抱起置于琴台上的古琴,手指勾了勾,只能勉强弹出宫商羽调,“啧,真难听。惨不成调。想附庸风雅都不能。”

于连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从书房走了出来。

她眼角一跳,仰起头看他。

跟在他身后的是呵气怪小明。

一人一猫,竟是异常和谐。

这一次,他以十三四岁少年的形象出现,俊秀雅致,无一处不美好。安静婉约得没有丝毫男性的攻击力。像一道乖巧文静的浅淡影子。

于连轻声讲:“我弹给你听。”

她将琴递给他。

他抱着,弹奏的是和《春琴抄》里一样的曲调。

她抱着膝,看着电影,淡声讲:“和式琴曲很清冷、寡淡、禁欲,带着一种禅意。”

于连点了点头。

“真奇怪,你竟然会古琴。”她讲。

“我笛要比琴更好。”他如实讲。

肖甜梨忽然讲:“如果是盛年的你,站在竹林下吹笛。那情景应该很美,很隽永。你好像天生适合笛。”

讲到这里,她怔住了。她还没有听过他吹笛,却忽有此想。

于连看着她,没回答,彼此静了许久后。他放下琴,为她吹笛。

是一曲《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她轻声念,然后又怪笑起来,“哎呀,酸了酸了,突然文艺了一把,挺怪的。”

于连讲:“你穿和服好看。尤其是紫色的。神秘、娴雅,鬼艳,像日本传说里的绝色天女。”

肖甜梨来了兴趣,“我知道天女。从竹子里出生的孩子。天女的羽衣。天女有了羽衣,就会回到月亮上。和相爱的人只能分离。哎,不太吉利啊!”

全世界各地都有天女羽衣的传说,每国的版本都不同,而中国的版本就是牛郎和织女。

反正都没有好结果。

肖甜梨一嘟嘴,说,“我不喜欢天女羽衣的故事。”

于连轻声笑,“嗯。你不是天女。”

他走近她,在她身前跪下,他十分依恋地抱着她双脚,将头枕在她膝上,轻言细语:“我只是不明白。如果你只是想要平凡人的幸福,你应该和未婚夫在一起。你何必抛弃了你的未婚夫。”

肖甜梨变得惆怅:“你不知道,我在自己父母面前都要演戏。他们一直到现在都以为我是一个正常的女儿,只是这个女儿比较男性化一点,喜欢像男孩子一样打打杀杀。知道我是怪物,却不嫌弃的,只有明明一个。他是第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将一只鸡仔杀死,撕开它时,被我妈妈无意中看见了。那一次,她看我的眼神很……怎么形容呢?很震惊、很恐惧,和厌恶,不相信?可能都有!从此以后,我变得更谨慎。那一年我四岁。然后,我会在她们面前伪装。其实,严格来说,从来没有放弃我的是明明。我妈妈,那一次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我,我是一个恶魔!”

“于连,我对明明的感情很复杂。”

于连讲,“我明白。你可以为了他,连命都不要。”

顿了顿,他又讲:“可是你很矛盾,为了他,你可以去死。却不肯接受和他结婚共同生活。我想,如果你嫁给他,会是最好的选择。虽然我妒忌他,讨厌他,但我希望你好。”

肖甜梨听后大笑起来,她讲:“你这样真不像吃人魔。吃人魔的侧写可不是这样的!”

于连想了想,“或许,那只是你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肖甜梨,我说过了,人生在世,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吃人魔,也不会是一天就变成的。”

肖甜梨凝望他,他更小了,声音脆脆的,明明说着那么成熟的话语,却是一个十岁的小孩。

她摸了摸他的小脑瓜,揉了把他浓密乌黑的发,讲:“小莲花,你真的好喜欢装小孩啊!”

于连讲:“我知道,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惹你讨厌。”

肖甜梨忽然说,“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和程飞有很大不同。或许说有根本区别。你无差别杀人,但不会折磨人。你给了他们痛快。而且,你本性不坏。你会变成今天这样是后天环境。如果,你生长在善良的家庭,我想,你会和正常人无二致。即使有杀心杀意,也能克制杀戮。拯救我的是明明。我为了明明,一直在克制杀戮。如果你的养母不死,我想,最终你会克制杀戮。”

于连摇了摇头,“很难。我的养父是个人渣。他会不断家暴妈妈,一年持续一年,直到我忍受不了,然后杀了他。我还是会走到这一步。”

肖甜梨笑了笑,“那就让自己去猎杀坏蛋。如果杀戮最终无可避免,那就去杀那些社会渣滓。鲜血能令我们平静,那就不要忍耐,干下去!”

于连想了想,回答她:“你终究还是受到人类道德的约束。”

肖甜梨说,“或许吧。我的家人、明明,一直在约束我。我的两个姐姐是警方的人,慕姐夫也是。所有的人都在约束我。他们还是我的亲人,用伦理道德教育我、压制我。所以我做不到无差别杀人,也对弱者产生了同理心。”

“可见,最大程度的爱,和亲人间的血缘纽带,还是能克制和改变天生变态者。哪怕你只是一定程度上拥有了同理心。”于连若有所思,在研判她的话。

肖甜梨点了点,“所以,如果你童年的环境有所改变。我想,你也会拥有一定程度的同理心。你会同情那些妇女孩童,最终下不了手。这也是我从来没有杀过一个好人的原因。”

于连想了想,讲:“我做心理医生时,接触过一个特殊的案例。我想你会对他有兴趣的。对了,你已经看过他的视频录像了。”想了想,讲:“还有一些视频录像,我放在京都迷宫森林里的硫磺温泉竹苑里。他的档案编号是a001。”

肖甜梨挑了挑眉。

他讲:“他曾经也是我的猎物之一。我一直在追猎他。但他很聪明也很狡猾,躲得很深,我后来失去了他的踪迹。他甚至连电子设备都不用,摆脱了网络,大数据为之失效。一个才十八岁的天才!我追踪了他四年。他杀人时,才十三四岁。啊,对了,他同样吃人。会是你喜欢的case!”

他又看了看她,微笑道:“而且我发觉,你对男色有偏爱。你对程丽,可从没有手软。但如果猎物是美丽的男性,你的天平会有所失衡。”

肖甜梨挑了挑眉,“也不全是。主要是程丽不好看。如果她是和我在泰国认识的兵姐姐丽莎那么美艳漂亮的,我下手不会那么重的。而且,程丽杀了那么多我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的男孩子啊!如果是金瓜主人那样的肥仔,我才懒得管。”

于连先是一怔,然后大笑起来,笑得咳嗽不止,脸都涨红了。

肖甜梨睨他,“夸张!”

于连微笑,“a001,同样拥有一张美丽的脸。美得像天使。嗯,他是一个出生在意大利,成长在美国的中意美混血。严格意义上来说,还差三个月才够18岁。”

肖甜梨挑了挑眉:“一个变态又邪恶的美少年?”

“嗯。符合你口味的美少年。”他讲。

肖甜梨想了想,歪着头看他,透过他回想起了遥远时光里的岁月,她讲:“我遇见你的那一年,你也是一个十八岁的美少年。你将我从那个阴沟里捞起来了。”

“你我的渊源不浅,我很难想象,是怎样的任务,让我将你抓住了。”她讲。

于连垂下眸子,浓密的双层眼睫震颤,声音极低:“我不愿意被终身监禁,所以最后激怒所有人,狙击手扣下了扳机。”

顿了顿,他又讲:“你忘记了。不过,我可以慢慢引导你知道这个过程。看你意愿。”

肖甜梨摇了摇头,“这不重要。忘记就忘记了。直觉告诉我,忘记很好。记住才会不好。”

“那就行了。你只需要研究我的童年,用于你的犯罪心理数据库就行了。别的不重要。”他讲。

肖甜梨说,“我感觉你变得和以前不同。”

于连讲:“我毕竟是超自然产物,受到这里的限制。就好比外星人,即使他来到地球,也会受到很多限制。我们精灵也是一样的。我从前杀气腾腾,但现在变得平和。且再也不能做任何坏事,不然我会直接从这个世界消失。所以,你现在看到的吃人魔,是平和的,无害的。而且,我也不能长时间待在人间,那会消耗精灵的气息,我会加快消失的进程。所以,很多时候,其实我是栖身在电脑网络里了。很多时候,你以为我进了书房睡觉,其实,我是躲进了网络里休眠。否则,我很容易消逝。”

肖甜梨怪笑了一声,揉了把自己的脸:“现在这样和你推心置腹,探讨变态的过程及其意义,简直就……不可想象!”

“是有点。”他点了点头,明明是个小人,却一副成熟表情。

肖甜梨内心很平静,她对着他没有太多的感受。

她说,“我明天出发。去到竹苑,我会留意你说的档案。也会找出你杀掉的那些人。然后,你的案子,全部结束。”

他看着她,没答话。

“于连,那些人,你将他们埋哪里了?”肖甜梨问:“你不算无情之人。我想,你并不会如别的变态连环杀手,将他们随意丢弃。不会丢弃在森林,任由动物啃咬。也不会丢弃在垃圾堆。你对称之为‘人’的东西,还保留有最后一点温情。你应该是埋葬了他们。就像你十岁那年,埋葬的那只小鸟。你将他们埋在了哪里呢?地点在哪里?”她看着面前这个十岁的瘦弱苍白的男孩子,轻声问道。

于连从她膝上抬起头,慢慢站了起来,他走出小客厅,背对着她讲:“你是一流的侧写师。十夜,你猜一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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