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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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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瞥见稍微密实的草丛,就将头埋下去,发出了一声幸福的喟叹。

时春扑哧一声笑出来,她道:“你简直就和打洞的老鼠一样。”

她将饼分给了几个锦衣卫,一面掰一面道:“幸好我准备得多,不然还……”

她的语声突然一顿,丹巴增措正在她的面前伸出两只手,一双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时春心思电转,忽然出手把他打晕了。

月池听到一声闷哼,她挣扎着起身。时春正回头看向她,问道:“杀了?”语气平淡得就像问今天吃什么一样。

月池却迟疑了,她半晌方道:“先留着。”

时春道:“你是想让他看病?”

月池道:“是也不是,他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她们正说着,秦竺等人就凑了上来,他们一面抹着眼泪,一面问东问西。秦竺已是涕泗横流:“属下未曾想到,还有再见您的一天。”

月池在大战之前,就命这群锦衣卫先行回京,不仅赠以金帛,还在奏本中加以表彰。秦竺等人畏于皇命不敢回去,月池却道:“不要怕,只说是我说得便好。谁不是血肉之躯,家中都有父母亲族。这一趟你们都辛苦了,不能教我们陪我一道往那杀场中去。”

月池平日宽严相济,温和悯下,锦衣卫无有不服者,当日见她尽心竭力,却要遭杀生之祸,皆是伤心不已。是以,后来朱厚照派暗探前往鞑靼驻地,这群人虽都升了官职,还是自请走这一遭。他们纷纷道,辛苦一趟不算什么,好歹将李御史的尸首带回来,不叫他在那胡虏之地做游魂野鬼,找不着回家的路。

其他暗探走个两三遭就退回宣府磨洋工了,只有他们逐步往北逼近,在这草原上徘徊。皇天不负有心人,谁能想到,他们被人抓去,反而碰上了活生生的李御史呢?

月池心中亦是感动。她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你们一路劳累了,看你们都瘦了不少。别哭了。我这不是还在世上吗?”

柏芳哽咽道:“我们只是多走些路,算不得什么。您是怎么到鞑靼人的部落中的,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月池道:“说来话长。你们又是怎么到这里来得?”

秦竺羞愧道:“我们是和董指挥使一起来的。董指挥使让我们化整为零,假扮走私贩子,四处打听。我们约定昨晚会合,没曾想,我们才逛了两个部落,就被这伙人逮住了,还要靠您来救。”

月池问道:“董指挥使?董大,他也来了?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柏芳手舞足蹈道:“足足有两百人呢。我们沿途都留下了记号,等董指挥使到了,我们就能一起回京了,对了,还要带上张郎中!”

月池又惊又喜:“你说什么,张彩还活着?”

柏芳应道:“正是,张郎中奉命暂留在永谢布部,策应内外。

他们正说得兴高采烈,远处忽然起了烟尘。月池看向了时春,时春也吓了一跳,她喊道:“戒备!”

所有人都拿起兵刃,爬上了马。月池一面上马一面问道:“会不会是过路的人?”

时春道:“这种地方,这种阵仗,不是追兵,就是马贼,快走。”

出乎所有人意料,居然是嘎鲁一行追上来了。嘎鲁在盛怒之下追了出去,可顺着丹巴增措指明的方向,追上的却是他们部落的一群妇女。嘎鲁见到她们又气又急:“怎么是你们!郭越她们呢!”

那群妇人一脸茫然:“诺颜,我们也不知道啊,我们听大师的话,出来拜山神求子的……”

嘎鲁一窒,他咬牙道:“丹巴增措!”

他气急败坏,又急急折返,结果就在途中碰到了来报信的宝格楚等人,这才得知,人已经走了。乌日夫骂道:“真是没良心,咱们对他们那么好,结果一看到汉人来了,就把咱们甩了。”

嘎鲁沉着脸,半晌方道:“走,抄近路,一定要追上他们!”

月池算到了嘎鲁,脾气暴躁,关心则乱,加上她先前的反常反应,他必定会相信丹巴增措的话,马上追上来。可月池没算到的是,嘎鲁同样因为忧心,宁愿不走大道,也要跋山涉水追上她们。

时春见身后的人来势汹汹,忙旋身弯弓放箭。箭如闪电一样射了出去。嘎鲁见状大吃一惊,忙压低身子,伏在鞍上,箭直接将他的帽子捅了个对穿,扯到了地上。嘎鲁只觉心惊肉跳,这个汉人女子平日不声不响,可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一手好箭术。

他一面叫道小心,一面也开始准备还击。

时春眼见一箭落空,即刻又射,以连珠箭势,嗖嗖放箭,如暴风骤雨一般朝人射去。秦竺等人跟着放箭。月池听见嗤嗤的破空声,忍不住回头,见此情景,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两个骑兵冲在最前方,刚刚架起自己的弓,还没来得及放上箭,尖锋就已经到了他们眼前了。他们一时躲闪不及,都中了箭,大叫一声,跌落马下。

嘎鲁气急,他大叫道:“藏到马肚子下去。”

剩下的人都是好马术,用脚蹬住马鞍,一下钻到了马腹之下。这是时春刺杀达延汗时用过的技俩,她岂会不知,相当于是将马当作自己的肉盾。她暗骂一声,只得招呼众人再射马。只是,他们一行人所用的箭头都是石制或骨制的,比起铁箭的杀伤力还是远远不如。这几箭下去,非但没有射死马,反而激得受伤的马撒腿狂奔,几乎是一下就冲到了锦衣卫的眼前。

时春忙叫:“小心!”

然而,嘎鲁已经抓住了机会,他靠脚勾在马鞍之上,腾出手来,趁机一箭射了过来。时春忙翻身躲避,她一手扯住缰绳,一脚跨在马背上,另一脚死死地勾住马鞍。

箭几乎是顺着她的头皮擦过去。她顾不得坐正身子,狠下心来,在马的脖颈上重重咬了一口。马儿吃痛,也开始狂奔。她就这般吊着颠簸了好几下,终于脚上使力,翻身重新坐正。

这时,赛汗部落的人马已经将冲到了他们队伍中央了。这下没法子,只能举刀去厮杀了。两拨人马登时杀做了一团,月池远远看到这样的情形,当真是心胆欲裂。可还没等她回过神,嘎鲁就已经看到了她,他突破重围,直奔她而来。

霸业后仁先以诈

因为他给你的,都是他想给的,而并非是你想要的。

月池连忙扬鞭催马, 可她骑得只是普通牧民的牧马,怎么比得上诺颜的战马。很快,嘎鲁就赶到她身后。时春见状惊叫道:“阿越, 小心!”

她一面厮杀, 一面也想追过来,却被乌日夫等人重重围住。乌日夫挨了一刀, 疼得呲牙咧嘴:“你这个杂种,老子一定要宰了你!”

时春啐了一口,索性下了狠手。而在前方,嘎鲁的马如炮弹一样撞过来,月池虽紧紧地拉住缰绳, 可她的气力毕竟有限,马儿稍一受惊, 跳跃了几下。她就稳不住身形,直接从马上栽了下来。

她想到了上一次,在宣府边界上,她也是被大公主这样掀下来。真不愧是母子。她疼得脸色煞白,刚刚翻过身,一柄蒙古大刀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说!你为什么要跑!”嘎鲁的胡须都在颤动,“我明明允诺过送你回去, 你为什么还要跑!”

月池扬起脖子,她的手在地上摸索:“我当然有我的理由……好吧, 我就实话告诉你,他们都是我的家将。”

嘎鲁一震:“都是你的人,那之前你为什么不说?”

月池冷笑一声:“我说了, 你就会放过他们, 我说了, 你就会立刻放我回去?”

嘎鲁一时语塞,他随即斥道:“你答应过我,教我读书,你怎么能这么不守信用,直接就跑!”

月池听得发笑,她道:“诺颜,你那么讨厌你娘,讨厌到连女人的面都不想见。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的所作所为,和她差不到哪里去。”

嘎鲁先是一恍惚,随即冷哼道:“拿我爹说事还还不够,如今又要提我额吉了?我要是真和她一样,就该将你关进牢房里,而不是因怜悯越退越多,让你越来越贪婪。”

月池悠悠道:“可我毕竟,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书生啊。”

就在他恍惚的时候,月池已然将手中的土块扬了出去,接着转身就跑。

然而,这毕竟不是沙子,嘎鲁只被迷了一瞬就缓了过来。他看着刚刚爬起来的月池,肝火更炽:“又骗我,你又骗我!”

他伸手就要将她拖回来。时春见此情景,惊得魂飞胆裂。她顾不得左右,连忙张弓搭箭,可她手中的箭没射出去。嘎鲁的手就软了下去。月池只听到一声巨响,她转过身,只看到嘎鲁惨白的脸色和血流如注的胳膊。

嘎鲁惊疑不定:“是火器,居然是火器!”

乌日夫等人也吓了一跳,他们叫嚷道:“诺颜,是明军,不好了,快撤!”

月池抬眼望去,同样着鞑靼服饰的董大,如神兵天降,出现在这茫茫草原上。他举起火统,正打算逼近再给嘎鲁一下时,却被月池阻止。她道:“住手,放了他吧。”

董大等人虽然不解,但却依然依令而行。他举起火统对嘎鲁道:“快滚吧。”

刚刚爬上马准备逃亡的嘎鲁浑身一僵,他难掩复杂地看向月池:“你今日不杀我,就不怕我报复回来吗?”

月池微微一笑,答非所问:“程家就住在南直隶,为答谢你的救命之恩,你有什么话想给程家捎过去,我一定带到。”

嘎鲁的嘴唇微动,恼怒、悲伤在他脸上交替出现。可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他重重一挥马鞭,扬长而去,就如他们来时一样匆匆。他们刚走,董大等人就涌上来。月池摆摆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刚刚才放了枪,还是走远一些。”

董大忙躬身应是,他想了想道:“我们昨夜才占了一处马贼的营地,不如到那儿去吧。”

月池应下,一行人赶忙打扫战场,紧急挪窝。马贼的营地中,月池坐在首座,暗探们则如雁翅似得坐了两排。董大自一落座就开始抹眼泪,絮絮叨叨说着她们走之后,京里发生的事。月池遭遇了他们两波泪水洗礼,心中既无奈又欢喜。

董大道:“尊夫人入宫做了女史,而唐先生却是去了宁王府。”

月池眉心微蹙:“女史?宁王府?他们为何会往那儿去。”

话刚一出口,她就明了缘由。她道:“这不可。得叫他们回来。”

董大道:“是是是,只是这话得您去说才是。李御史,不知咱们何时启程呐。”

月池面上一僵。董大脸上的笑意凝固了,锦衣卫们面面相觑,都有迟疑之色。

月池半晌方道:“既然家师和拙荆都安然无恙,我还想在此地多留些时日,还需烦劳你带话回去。”

董大等人万不曾想到,她都已经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了,居然还不肯回头。董大道:“李御史,这万万不可啊。圣上因着您的事,伤心欲绝,大病一场……”

月池一怔,她微微一笑:“那我现在安然无恙,圣上想必也会龙体康健了吧。兄弟们,实不相瞒,大家都知道,我在宣府是犯下了大罪的。目前立得功,还抵不了我的罪。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不是李越的作风。”

董大惶然道:“李御史是想还对蒙古下手?可事情不是您想得那么简单。万岁虽然动了一二刀兵之念,满朝文武都不赞同。这兵想必是派不出来。”

月池道:“这我知道。先生们都是老成持重之人,而我们大明的军队,派出来是打仗还是送死都难说,所以关键得从鞑靼的内部着手。”

董大皱眉道:“您是想要鞑靼内乱,可是永谢布部那边也多有推脱之词啊。”

月池挑挑眉:“怎么,他们要大明的军队出动之后,才肯动手是吗?”

董大点点头,月池失笑:“都是聪明人。”

董大道:“就因如此,真要在此立功,是遥遥无期。您这样的贵人,怎可在这儿蹉跎岁月?还不如重回京师,即便被贬官外放,也能很快起来……”

月池道:“可我得罪的那些人呢?我在宣府闹得这一遭,得罪了不少人。有一小撮人是没了,可还有一大批藏在水下的人还在虎视眈眈。他们,岂会放我起来。与其回去明枪暗箭,不如在这里真刀真枪。”

董大笑道:“原来您是担心这个,您放心,圣上岂会不庇佑您呢?”

圣上的庇佑?月池似笑非笑,她只说了四个字:“圣心难测。”

董大摆摆手道:“于我们是难测,可于您却并非如此。这里的马贼素来将从汉地来的逃官当作肥羊,我们也是被他们堵在了半道上,后来我等击溃了马贼,占了他们的营地。您猜,我在这里发现了谁?”

董大引着月池走到了一顶帐篷前,他道:“您进去看看吧。”

月池掀开了帐篷,光明立刻射了进去,里头的人下意识拿手遮住脸,像畏光的虫豸一样往暗处躲避。其中唯一一个男人,尽管瘦得皮包骨,但月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道:“邓平?”

昔日威风八面的宣府分守太监邓平,如今头发蓬乱似草,脸颊上都是伤痕,一听到人声就下意识求饶躲避。月池叫了两三声,他才如梦初醒:“谁在叫我,谁在叫我,救救我吧,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他刚才还瘫在地上似烂泥,如今却像利箭一样扑出来,他紧紧抱住了月池的腿,歇斯底里地叫救命。时春对着他就是一脚,可他抱得实在太紧了,竟然没有踹开。

月池摆了摆手,她道:“邓平,你抬头仔细看看,我是谁?”

邓平一怔,他并没有认出这声音,却无端觉得不寒而栗。月池又道:“邓太监,这么快就忘了故人了吗?”

邓平吃了一吓,他飞快撒开手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月池冷笑一声,她蹲在他身侧,这下避无可避了。邓平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天,他的牙齿抖得咔咔作响,面色比死人还要苍白。他开始手足并用逃命:“李越,李越,你别过来,别过来!”

他开始嚎啕大哭:“是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害了那么多的性命。可我现在生不如死啊,生不如死啊!刘达他们都没了,只剩我一个了。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饶了我吧,李越,求求你,别索我的命啊。菩萨、菩萨饶恕我的罪过吧。”

他伏在地上磕头磕得砰砰直响。月池看向董大:“他是怎么回事?”

董大道:“回御史,属下留下了几个马贼引路,也从他们嘴里问出了情由。马贼在路上堵住邓平、刘达一行后,就将男人都杀了,只留下女人和细软。邓太监之所以能活命,是因马贼说,想试试太监伺候的滋味。”

月池一时无言。

秦竺道:“万岁问罪,邓平等人按理都要伏诛,听说他们闻声逃窜到这草原上,没想到,到底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其他人都在叫好:“该!谁让他们做出昧良心的事来。”

董大道:“这下您该知晓,万岁为您血恨之心了吧。”

月池看着神色麻木的妇女和伏地不动的邓平,半晌却长叹一声:“给她们找些衣裳和食水,把邓太监提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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