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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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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一省就有四位藩王, 太祖十子朱檀受封鲁王, 其嫡系沿袭王爵,代代相传至今。英宗第二子德王朱见潾,封地在济南,宪宗第七子衡王朱祐楎,封地在青州。而在前两年,宪宗第十一子泾王朱祐橓也赴沂州就藩。一个王爵代表得不止是那一个龙子凤孙,还有他背后的上百王府属官、护卫、数十妻妾以及同样能够袭爵后代子孙。由王爵往下一共有七级爵位,包括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

其长子能原封不动地继承父亲的爵位,其余则需削一等。而所有受爵之人,既不能掌权,更不能进入士农工商等行业,等于一出生就只能做一个富贵闲人,享受朝廷派发的禄米、钞、纻丝、纱、罗等等安稳度日。可生活既然闲成了这样,他们又怎能不找些乐子。宗室私夺民田,欺男霸女都是常事,更糟糕的是有些藩王与当地的地方官员勾结,胡作非为,败坏朝纲。大臣对于宦官还可当堂面斥,对于外戚也能直言进谏,对于这些皇帝的叔伯兄弟,当真是束手无策。

穆孔辉一听这位跋扈少年竟可能是藩王之后,更觉惆怅:“难怪,他能拿出那么多黄金。学生并非是对神佛不敬,只是山东省内临清、安平、青州等地的百姓遭此大灾,或掘食死人,或卖儿卖女。贫民生活困苦不堪。可这些世家巨贵却拿民脂民膏来贿赂神佛。学生其实是想劝他,与其在此烧香,还不如多做这一些善事,兴许还有福报。多谢二位的搭救之恩,不过学生实不愿连累您,还请诸位速速离开吧。”

陆偁与王阳明听了这一番话,更对这位书生心生赞许之意。他们心道,若对此等不平之事视而不见,实在枉为读书人。王阳明想了想道:“孔辉莫要灰心,哪怕是藩王亲至又如何,此事即便到奉天殿论辩,吾也不惧。”

陆偁颔首:“伯安之言,正合老夫之意。咱们这就去见见!”伯安是王阳明的字。

他们这边大步流星地赶来,可着实急坏了内室之人。月池问道:“这山东巡按御史是否见过您?”

太子爷贵人多忘事,当下嘟囔道:“这孤哪里记得。天知道他有没有入过朝。”

月池恨不得当场再把这货打一顿,她深吸一口气又问道:“那您的意思是见还是不见?”

朱厚照略一沉吟,若是见,万一被识破身份,那当真是要捅破天,若没有暴露身份,他又要怎么脱身。可若是不见,这还有不见的选择吗?他不由抬头问月池,月池道:“当然能,咱们现在从后门跑了不就好了。”

朱厚照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孤堂堂国之储君……”

月池截过话头道:“竟然白龙鱼服私自出京,在国库空虚之时,还以重金相赠方外之人。义愤之士当面指责,谁知太子竟恼羞成怒,公然行凶。您想看写满这些言语的奏折堆满陛下的龙榻,再将他老人家气得数夜难眠吗?”

朱厚照面色变幻,最终咬牙道:“走。”

陆偁等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赶过来,竟然扑了个空,当下面色铁青,忙命随行的差役去追捕。而一众锦衣卫也护着朱厚照挤过拥挤的人群飞快往山下逃。石义文在心底骂娘,从来只有他们去追别人,何曾有被追的时候。一群人下山之后,飞也似得骑上马,狂奔到泰安驿站方停下。所有人都气喘吁吁。月池更是疲惫不堪。可她看到朱厚照发冠半歪,如逃出生天的模样,也不由发笑。朱厚照恨恨地看着她:“你笑什么笑!”

月池被他这一问实在忍不住了,当即放声大笑,一时都直不起腰来。直到朱厚照受不了来拉扯她时,她方晃晃悠悠起身,低声道:“我是笑,堂堂太子,竟成了逃犯。”

朱厚照皱眉道:“胡说,孤什么时候……”

他也回过神来,一时将话噎在喉头,月池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你敢说,你不是在逃罪吗?”

朱厚照皱着眉纠结了半晌,一时也忍俊不禁。他笑骂道:“若不是怕给父皇添麻烦,孤早就将那群人撵出去了。”

月池笑道:“都告诉您了,出门在外,处处低调,您非不听。行了,我是不成了,我得去歇着。这一日随主犯逃命委实太累了。”

朱厚照又气得抓起一把瓜子来丢她。月池回眸瞧他,她的眼中还有未尽的笑意,眼波流转间顾盼神飞。朱厚照一时只觉心如鹿撞,半晌方回过神磕磕巴巴道:“你、你连晚膳都不用了?”

月池摇摇头:“多谢您关切,只是实在没胃口了,您还是自个儿吃吧。”

朱厚照哼了一声:“谁关切你了,我是……”

他抬头想叫月池,却发现又不见人影了,他心下羞恼,也霍然起身道:“孤先回房了,拿一些金子给驿丞,让他送些好菜来。”

石义文等人躬身称是。

月池实在忍不得了,她急急找到驿丞,要了一瓶金疮药来。待到回房插上门后,她忍着痛楚,小心翼翼地脱下裤子和鞋袜,这才发现腿上的皮肉都被磨破,一时鲜血淋漓,脚上也起了好几个大水泡。她咬牙,先用清洗伤口,接着再将金疮药撒上去包扎好,又用发簪将水泡挑破。待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她的里衣都被汗湿透了。她素来爱洁,若是往日早强撑着起来擦身,可今日实在懒得动,当下穿戴整齐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没曾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为一顿饭,居然又惹来滔天大祸。接连骑马七天,今日负重狂奔下山,一众锦衣卫也是累得够呛。这群素来在京城吃香喝辣的主儿,何曾受过这种累。朱厚照一走,他们也开始叫苦连天。石义文拍桌道:“行了,为主子办事,怎可如此。我知道兄弟们累了,今儿咱们就好好搓一顿,好好养精蓄锐,明日下午再赶路出发吧。”

他拿了一锭金子交给驿丞,那驿丞眼睛都发直了,石义文道:“给我们弄七八桌席面来,要最好的菜,这些够不够?”

驿丞连连道:“够够够,谢老爷,谢老爷。”

石义文将金子丢给他:“快啊,哥几个可等不得了。”

驿丞忙应了,飞也似得跑去后厨,连珠弹炮地叮嘱厨子。厨子听罢一脸茫然:“可是老爷,这灾荒年间,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家家户户连猪都宰了,哪来什么好菜……”

驿丞将金子深深藏进袖子里,非但只字不提,还呸了一口:“蠢货,没有猪,不是还有牛吗,去村里牵一头耕牛来,还有多摘些瓜果,就说老爷征用了。回来做一个全牛宴,不就打发了吗?”

厨子只得应了,这牛一牵,就牵出了大乱子。土里刨食的农民,牛就是他们的半条命。没有牛,光凭人力拉动耕犁极为艰辛。很多农民攒上半辈子的钱方能买来一头小牛犊,再让孩童日日去田野割草,才能将牛养大。因而,对牛的珍视非比寻常。特别是在这灾荒年间,虽然储粮不多,但只要有牛在,熬到了开春,就还有糊口的希望。可今天,就连全家最后一丁点期盼都要被夺走了。

婆子的嚎哭声响彻村落,她抱着厨子的腿道:“官爷,官爷求求您了,这牛不能牵啊,我们全家都指着它呢。你放过我们家吧!”

厨子叹了口气道:“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们,实在是过路的老爷们要吃,我说白了就是替老爷做饭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婆子道:“你可以去牵有钱人家的啊,村东的张员外,村西的王员外,哪家没几窖粮食,你为什么非得夺我们的命根子!”

“是啊,是啊。”周围的村民对着厨子指指点点,开始帮腔。厨子恼羞成怒,他在本地做事,哪里敢得罪大户,柿子可不得挑软得捏吗?他啐了一口道:“京里来得老爷肯吃你的牛,不知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这老虔婆,还敢在此饶舌,还不快滚开!”

说着,他一脚就将这婆婆踹开,一把拉住牛绳扬长而去。婆子蜷缩在地上,一面捂着肚子一面痛哭,仿佛要将胸腔里的苦闷都挤压出来。她的家人也都围在她身旁垂泪。其余村民都在一旁唏嘘不已,可没一个人敢上前与驿卒相争,他们是民,民怎么敢和官斗呢?本以为今日这桩事又只能自认倒霉,谁知,异变就在这时发生了。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下连正哭的婆子都唬得倒吸一口冷气,立马不敢作声。

很快一队轻骑就到了他们眼前,马上的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可一双双眼睛都亮得渗人,特别是打头的那个,就跟夜里狼似得,盯得他们浑身发毛。她开口问道:“大婶,你哭什么?”

侠女有心除腐蛀

原来驿站中就有京里来得狗官!

时春是卖艺人的女儿。她的父亲因为年轻时跟随过路的漕军学过几手功夫, 一杆铁枪使得像模像样。为着这个,他在村里颇受大姑娘小媳妇的喜爱。根据时春爷爷的说法:“一个小兔崽子,别人灌他几杯黄汤, 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居然连地也不种了,要去城里!”

时爷爷嘴里虽骂得响亮, 可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儿子,几乎是将自己所有私房都交给他,让他去闯荡。而时山也不负全家所托,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谋生技能——在大街上卖艺。时春还是一个小姑娘时就守在卖艺场前,看着哥哥和爹爹将铁抢耍得虎虎生风, 听着周围人山呼海啸的叫好声。

可在叫好过后,在她费劲端着一个大盘子, 挨个讨钱时,适才热闹的人群却陡然沉寂下来,他们中不少人开始后退,人群像退潮一般散开。到最后,只有零散二三十个铜板在盘子,和爹爹如密雨般的汗珠形成鲜明对比。

她生性泼辣,此时总免不了私下骂几句:“呸, 一群穷酸鬼,连赏都打不起, 还看啥卖艺。就这么点钱,能干啥?”

她爹却总是乐呵呵的:“小妮子不识好歹,就该让你去乡下种地, 那时你才知道苦咧。面朝黄土背朝天, 交了租之后两手空落落。在这儿, 咱们又不用交税,又不用交租,赚得钱都是自己的,你们起码还能尝尝肉腥不是。”

那时时春总是不以为然,她是听戏班里杨门女将的故事长大的。卖艺的算啥,终究是下九流,她要去当个女将军,花木兰!既能光宗耀祖,又能赚来大把的银子。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她非但不愿裹脚,还开始学耍枪。娘哭过、闹过、打她过,说大脚女不好嫁到好人家。时春却振振有词道:“那穆桂英、柴郡主,也都不是小脚,咋还是当上了将军夫人了。再说了,我不裹脚才能干活,才能给兄弟们挣下媳妇本不是。”

不知是哪句话说动了她娘,他们最后还是都同意了。从此,他们家在分别在县城的三个地方卖艺。爹爹和哥哥卖艺时,娘去讨赏钱,她卖艺时,就只有她五岁的小弟弟,摇摇晃晃地端着盘子挨个作揖,逗得周围的人笑声一片,有时有的人看着小不点可爱,还会给他几个枣吃。

家里四个人一齐赚钱,到底比她爹一个人支撑门户要容易些。时春本以为日子会越过越好,直到有一天征兵的人到了他们家,说要雇她爹去当漕军。

当时的时春听了后很是激动,爹的功夫不正是随着漕军学得吗?爹那么聪明,他去了军中随便一学,一定会成为一个高手,然后步步高升,带着他们全家都飞黄腾达。她兴致勃勃地去给爹道喜,却被他狠狠打了一耳光,他骂道:“没良心的东西,是恼你爹死得不够快是吧!”

她被打得一蒙,想要问娘,娘却搂着她哭了一宿。她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不明白原因为何,爹也同人间蒸发一般,再也不见踪影。直到一年多后,她才终于见到了她面容憔悴、形销骨立的爹爹。

他像八辈子没吃过饭的饿死鬼一样,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馍,肉汤的每一个肉渣都被他拈起来放进嘴里,陶醉地抿了很久才咽下去。他的肚子涨得鼓鼓得,可他还在不停地往嘴里塞。娘实在看不下去了,拦住他说:“当家的,甭吃了,会吃坏肚子的!”

爹一把推开娘:“你懂个屁,老子宁愿当个饱死鬼,也不去受那鸟苦。”

可他最终还得回去,听说是因为上一批漕军逃走之后,老爷们加紧了对新丁的看守,听说如果被抓住了,连腿都给打断。这时的时春终于明白,原来所谓漕军,不过是运货的民夫。爹每年十二月就要随船去规定的水次码头,然后一路卖力气,却连饭都吃不饱。他们把东西拉到京城后,到第二年的十月才能回来。然而,在辛苦一整年后,爹回家却只睡了两晚,就被差官又叫去干活了。

因此,时老爷子几次来都没见到儿子,最后终于吐露了实话,他想要儿子拿些钱出来替妹妹置办嫁妆。娘闻言痛哭出声:“公爹啊,当家的回来是一文钱都没给我呐。”

爷爷不信,他骂道:“你打量老子不知道呢,成化爷那时,漕军都是要给粮的,什么行粮、月粮。弘治爷是出了名的好人,连教书先生都说他比他爹好,他一定给得比他爹多!定是你这黑心婆子把钱眛了!”

他不顾娘的哭嚎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把他们辛辛苦苦卖艺攒下钱都带走了。时春有心理论,却被哥哥拦住:“算了,算了,当年爹发家的钱都是爷爷给得,小姑姑对我们也很好,就当是报恩了吧。”

这时的他们都没想到,这一报恩竟然将自己家拖进了深渊。这次只过去了七八个月,爹就匆匆回来,一进门就要钱。一个壮年汉子,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话:“我都说了,河那边不能去,结果他们非不听,结果船正撞在礁上,一下、一下就破了个大洞!我们是不要命地把粮往岸上救啊,结果、结果还是沉了一小半粮,这些、这些都要我们去赔补……我们一船人的行粮、月粮和轻赍银都交上去了,就这样还是不够。老婆子,快把钱拿出来吧,你总不想让我赔不起被发配边疆吧!”

娘不停地发抖,仿佛当场就要昏过去,时春急忙扶住她。还是哥哥鼓起勇气开口:“爹,您平日里就真一点钱都没攒下吗?”

时山呸道:“银子?卵子!老子总得穿衣吧,总得吃饭吧,病了总得去看病吧,还得孝顺大大小小的老爷们吧。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这些也就算了,就算老子在这儿也得花。但是,遇到浅滩,大船过不去,我们要雇小船运粮,遇到旱路,大船上不了岸,我们要雇马车运粮,这些钱可都是我们这些下等人出。就天津到通州河那一截,水浅得要命。那些小船主就可劲薅羊毛。就百石的米,若是运得近,他们要收二两,稍微远了一点,他们就要从三两、四两起步了!儿子,你说,怎么能攒下钱?”

这下哥哥也面色如土,一家人支支吾吾终于说出实话,家里也没钱了,钱都被老爷子拿走了。时春迄今都记得爹那张陡然灰败下来的脸。他最终像他的同袍一样,去向上司借了高利贷。日子每过去一天,利息就多加一分。全家人天不亮就去干活,到了晚上还对着月光做针线,就这样还是还不起。

本以为,他们已是倒霉到家了,谁知这时旱灾爆发了。时春饿到已经拿不动枪,街上也再没人有心思看她耍枪了。他们把房子卖了,搬到了乡下爷爷家。可爷爷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叔伯们总是给他们甩脸子。弟弟饿得嗷嗷直哭,他本来是个虎头虎脑的胖娃娃,现下连脸都小了一圈。娘日日对着他垂泪,却无计可施。有一天,时春突然就听不到弟弟的哭声,她在田间地头狂奔,到处叫弟弟的小名:“虎子!虎子!你去哪儿了!”

虎子没有应她,应她的只有娘撕心裂肺的嚎哭。娘把虎子卖了,她说家里有哥哥传宗接代就行了,还不如给虎子找个好人家。时春感觉身上一阵阵地发凉,她比平日更加拼命地干活,她怕有朝一日她没用了,娘也会卖了她。女将军的幻梦一去不复返,她现下只想活下来。可贼老天似乎并不打算让她这条贱命留在世上。

爹终于受不了沉重的活路和债务,他也逃了。查逃兵的人拉了一溜壮丁,来到爷爷家。叔伯们让哥哥去补爹的缺,至于爹的债务,他们提议把她和娘卖去妓院来补贴一部分。爷爷拄着拐棍在一旁叫骂,却被奶奶捂住了嘴。老爷们同意了,可是娘不愿意,她是好人家的女儿,自小学得是贞洁大过天,要做贞洁烈女。在她和官兵打斗中,娘一头碰死了。

鲜红的血流了一地,老爷们一面骂晦气,一面来拉扯时春和哥哥。他们兄妹深深对视了良久,家都已经破了,还要这条命干什么?他们又一起拿起了武器,不过不是为了卖艺,而是为了杀人。时春终于参加了战斗,不过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落草为寇。

村里其他的汉子也开始挣扎反抗。这群耀武扬威的老爷们,在对上他们这些下等人时也不是那么无懈可击。他们很快就把所有官兵都杀光,抢了他们的马、刀和银子,开始逃亡。可惜的是,追兵到底还是赶了上来,这时他们已像丧家之犬一样在野外东躲西藏了两三个月了。哥哥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他拉住时春的手道:“要不我们自首吧,妹啊,哥实在受不了。”

时春却不甘心,她说:“我就算死,临死前也要多杀几个狗官!哥,他们把我们害成这样,不杀几个人,你觉得够本吗!”

哥哥最终被她说服了,正当他们一行人准备掉头和官兵同归于尽时,时春却听到了不远处村子的哭声。他们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驿站中就有京里来得狗官!

时春激动得热血沸腾,她急急在水沟边来回搜寻,终于找到了一把毒芹。这点份量虽然不能把他们都毒死,但绝对能毒晕。等到他们都昏倒后,他们就进去手起刀落,也算为民除害了!

才子甘心赴黄泉

何不将生命的价值最大化?

驿卒们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的惨境。他们正忙着将牛大卸八块。杀牛已费去了不少功夫, 若要再来个红烧、清炖,只怕这等待的时辰就足以让外面那群官老爷拿刀进来剁人了。厨子灵机一动,炖了一大锅牛骨汤做成锅底, 每桌端了一个锅子上去。他们自己现下现煮吃火锅岂不更好。石义文见状果然大悦:“还算你们机灵。不过, 再多弄两个锅子来,送上楼去。”

驿卒领命, 石义文亲自去敲朱厚照的门。睡得迷迷糊糊的太子爷终于被他锲而不舍的敲门声惊醒,并且“大发慈悲”地说了一个滚字。灰头土脸的他回来就看到了同样原封不动端的另一个锅子。石义文咬牙道:“他也不吃?”

驿卒道:“回老爷话,那位小公子说劳您费心了,但是他实在疲累得紧,让诸位自行享用就好。”

石义文闻言颜色稍霁, 暗道,李越对他到底还有几分尊重。他正思索间, 驿卒就问:“老爷,不知这两个锅子是?”

石义文摆摆手道:“成了,你们也辛苦了,就拿去你们分了吧。不过,另做一些清淡的菜肴备着。”

驿卒喜形于色,忙欢天喜地地回去了。这一下外堂内堂都吃得热火朝天,推杯换盏, 好不快活,浑然不知一把被碾碎的毒芹正在牛骨汤底慢慢沉淀……

时春等人在萧瑟夜风中等了好一会儿, 她低声道:“估计要快了,咱们准备进去吧。”

跟在她身后的七八个人点点头,正要悄无声息地再钻进去时, 忽而听到一阵马蹄声。他们回头一看, 竟然又来了一队人马。时春惊得一哆嗦, 几人忙回到藏身处不敢作声,眼睁睁地看着这七八个人又进了门。哥哥时冬面露为难之色:“怎么又来这些人?这可怎么办。”

时春道:“还能怎么办,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可此时要让他们中毒估计就难了。”一人道。

时春咬牙:“那就硬杠,咱们先逮住那个老的,不怕剩下的不就范!”

几人议定之后,正打算从后门偷偷溜进去,谁知屋内竟先起了喧哗之声。无他,这来得人正好是陆偁、王阳明和穆孔辉呐。朱厚照一行人要去济南考试,人家王阳明也要去济南监考,这里又是离泰山最近的驿站,可不就碰个正着。

穆孔辉白白挨了五六下板子,岂会不认得打他的人。一进大堂,他就惊呼一声:“是你们!陆御史、王先生,在泰山上打学生的就是他们!”

嘴里还叼着牛肉,呆若木鸡的石义文:“……”这可怎么办,太子睡着了也不好请旨,要不再跑一次?

陆偁在他们跑之前还担心碰着得是胡搅蛮缠的藩王宗室,可在他们跑了之后,他就断定,必定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人物,否则何至于连面都不敢和他照。他当下就喝道:“拿下!”

石义文霍然起身:“你敢,你一个七品芝麻官,也敢动到爷们的头上。”

陆偁怒极反笑:“敢问你又姓甚名谁,官居几品,敢在泰山上公然打人?”

石义文张口就要来一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可话到嘴边,他又想起来,此行不能暴露身份。石义文扶额,都是那小祖宗惹出的事,他一招手:“快,把他们都先打晕!”

陆偁等人悚然一惊,万不曾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张狂,居然在驿站对朝廷命官行凶。陆偁的随从忙上前护住他们后撤,可这群普通的小卒怎会是锦衣卫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他们拿下,石义文更是欺身上前,手起掌落就把王阳明等三人全部打昏。他不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除了叨叨外,你们还能干嘛。行了,继续吃吧。”

他施施然回头,却惊悚地看到,好几个兄弟捂着脑袋摇摇欲坠。他不敢置信道:“饭菜有毒?!”

其余毒发的人艰难颔首,大家此刻的心都凉得透透的,他们死了不要紧,太子万万不能出事。圣上的独子,大明江山未来的主人若在此地出了什么岔子,只怕他们的九族都要被夷尽了。

石义文赶忙上楼报信,刚刚撞开朱厚照的房门,便觉脑袋也开始发沉。朱厚照惊怒交织地看到石义文跌倒在他塌前,断断续续道:“爷快跑……有、有歹人……”

一语未尽,他就晕了过去。朱厚照急急披衣起身,拿起弓箭,正准备出去,就被月池推了进来。朱厚照乍见她,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怀疑:“你为何在此?你没中毒?”

月池道:“我太累了,倒头便睡,所以没吃东西。”

听罢,朱厚照环视她一周后,身子非但没有松懈,反而更加紧绷,他目光如隼,问道:“是吗,那你的衣衫为何这般齐整?”

月池心里咯噔一下,但她面不改色道:“自来觉浅,被指挥使吵醒后,臣便再没睡着,故而听到了楼下的打斗声。臣跟随您身边,只要恪尽职守,高位唾手可得,何必徒生枝节。若您一旦驾鹤西去,我们这一行人的家族全部都要陪葬。赔本的生意,臣从来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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