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运气(1 / 1)
三月,首都市京启大道,一辆黑色的慕尚稳步行驶。
黎锦秀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行道树,那些光秃秃的枝桠上已经有了浅淡的绿意,春天又快到了。他总觉得,尹莘后去世时间过得很快,仔细算来已经一年多了,他却还是像被留在了那个秋天。
这时,放在一旁充电的手机忽而响起,黎锦秀回过神,拿起手机接通来电。
“锦秀,下飞机了?”徐喻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黎锦秀道:“嗯,现在在去董事会的路上。”
徐喻轻叹了一声:“不是说让你回家休息吗?你这才刚从美国回来。”
“不用了,妈。”黎锦秀轻笑,“飞机上睡过了。”
徐喻道:“那好,晚上早点回来。”
黎锦秀应了,徐喻又让他把电话给助理,嘱咐了几句,让他看着点黎锦秀,别喝太多的酒。
“您放心,我会看着老板。”
杨之夏满口应了,其实心里也没底,他跟着这位现任太子看起来爽朗大气,其实性格比前任太子固执很多,酒桌上说喝就要喝到对方趴下,他劝十次能劝住两次就不错了。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集团高层聚餐的时候,黎锦秀又喝多了。
“……小黎!”彭博然醉醺醺地拍着黎锦秀的肩膀,满面红光、浑身酒气,“现在很少见你这种年轻人了,你说你早干嘛了,早点来银承跟你哥两个人一动一静、一文一武多好……”
黎锦秀笑了一声,道:“叔叔说的是,我早干嘛去了。”
他喝酒不怎么上脸,酒量也好,醉得再厉害在外面面前也还是清醒的。
“哎……”想起尹莘,彭博然止不住地摇头叹气,甚至还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你哥……可惜了,真的……”
“彭董,小心!”
杨之夏见机行事,连忙拉了彭博然的司机将彭博然扶了坐下。
彭博然看见杨之夏,便拉着他继续说:“你说是不是可惜了?你老板……尹莘……小莘多聪明啊……”
提起尹莘,全场都安静了几分,杨之夏更是满头大汗:“彭董……”
“老彭。”
另一个董事席宿对着彭博然摇了摇头,“你喝多了,差不多了。”
集团监事林铭嘉也说:“是差不多了,明天还有重要会议,咱们再聚吧。”
彭博然总算清醒了几分,他又问重新坐下的黎锦秀:“明天你是小黎你来,还是你爸妈来?”
黎锦秀轻笑道:“我来,我来跟您学习学习。”
杨之夏听黎锦秀这么说,不由得有些担心。黎锦秀才刚从美国处理完公事回来,也没怎么休息好,这么高强度的工作合适吗?
“哈哈,小黎就是谦虚……”彭博然大笑几声,“不过我不懂什么……你还是……好好跟席董、林总他们讨教。”
黎锦秀笑着跟其他人示意:“总之都是要麻烦各位叔叔伯伯。”
席宿带头摆了摆手:“不用客气。”
黎锦秀接手尹莘的职位也不过一年,他的成长速度在座的人都看在眼里,再说他现在代表的是大股东和董事长所在的尹家,谁也不会在这里跟他拿乔。
聚餐散了,有需求的人去续第二摊,杨之夏则和司机一起送了黎锦秀回家。
车还没到芦苇湾的时候,黎锦秀便让停车。司机停车,黎锦秀脚步虚浮地走到路边躬身吐了,杨之夏连忙拿了瓶水又解开安全带下车去扶他。
“没事吧,老板……”
黎锦秀接过水漱了漱口:“没事,你转过去吧……”
杨之夏只好先背过去。
黎锦秀喝了两口后,用水将呕吐物冲进了路边的排水沟,他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基本上也都是酒,除了气味难闻,并不算十分恶心。
过了一会儿,杨之夏听着半晌没动静了,便转过头去瞧。他看到黎锦秀安安静静地蹲在地上,双手环抱,侧脸倾斜地靠在自己的手臂上,睁着黑黝黝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板……?”
黎锦秀伸出食指比在自己的嘴唇前方:“嘘——”
杨之夏噤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被前车灯照得惨白的脸上。跟了黎锦秀这么久,杨之夏才发现,原来黎锦秀的左眼眼角和右边唇角下方都各有一颗小痣。
“走吧。”
黎锦秀终于站了起来,身体还有些摇晃。
杨之夏连忙扶他:“老板,小心。”
黎锦秀道:“我没事……”
站稳后,杨之夏就松开了手,跟在黎锦秀身后,等黎锦秀上车坐好了才回了副驾。
车辆启动,很快就抵达了芦苇湾。
徐喻还没有睡,她在二楼的露台上远远见着车灯了,便披了披肩坐电梯下来,刚走到门口时,杨之夏正扶着黎锦秀进来。
杨之夏略微欠身:“徐董。”
徐喻早年是税务局处级干部,后来辞职下海,与尹朴声一起创办了银承,现在也是银承的股东和董事。杨之夏进公司就在她手底下,算是她一手带出来的,所以对她十分尊敬。
徐喻看黎锦秀红通通的眼睛,秀丽的眉毛拧起,说道:“一身酒味儿,怎么喝了这么多啊。”
她一张窄瓜子脸,轮廓分明、五官小巧、骨相优越、皮薄肉紧,看人时尤其有逼迫感和距离感,此刻却是神情柔和、目带心疼,与商场上那个雷厉风行的徐董完全不同。
黎锦秀先杨之夏一步认错:“妈,不好意思……”
“哎。”
徐喻叹了口气,她想要接过黎锦秀,黎锦秀却怕自己压着她,挥了挥手说不用,徐喻只好说:“我让人准备了醒酒药和醒酒汤,快进来。”
三人进了屋,徐喻让香姨送来了醒酒药和醒酒汤,她盯着黎锦秀吃了药,又问杨之夏喝了多少。
杨之夏心虚地摆手:“……我没事。”
别人都是助理帮老板挡酒,他是老板帮助理挡酒,杨之夏拿着高额的工资,多少有点愧疚。还好徐喻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杨之夏先去休息,家里给他收拾了客房。
“好,谢谢徐董。”
工作忙的时候,杨之夏经常跟着老板留宿,对尹家不陌生。
杨之夏上楼没多久,尹朴声就下来了。
“秀猫回来了。”
黎锦秀道:“回来了,爸。”黎锦秀属虎,秀猫是他的小名。
尹朴声穿着浅灰色亚麻斜襟家居服,外面套了一件质地柔软、半新不旧的羊绒衫。他个子高,长相斯文儒雅,长眉狭眼、高鼻薄唇,说话前习惯先带上三分笑,柔和了面容上的锋利。
徐喻让他过来坐,道:“又喝了不少,我之前不是让你好好教教他怎么躲酒。”
“我教了啊。”尹朴声觉得冤枉,“这孩子实诚,你又不是不知道。”
徐喻不高兴瞪了他一眼:“那是你没教会。”
黎锦秀虽然吃了药,却还是头晕又恶心,身体还一阵一阵地发着冷,但是他不想他们为自己担心,便只信誓旦旦地承诺:“我下次少喝点,你们别担心。”
“好。”
尹朴声看着他脸色,“还是让孩子早点睡觉,这时差也没倒,明天集团开会还是我去吧。”
黎锦秀摇了摇头:“我去就行了,不用麻烦您。”
如果尹莘还在,就该这样。
尹朴声和徐喻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先去睡觉,徐喻还是不放心,最后说道:“看你明天状况,如果不舒服就不许去了。”
黎锦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道过晚安后便回房间睡觉。
别墅灯光一一熄灭,四周陷入了一片宁静,突然,在尹家精心维护着的花园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老板?”
次日,黎锦秀掐着时间起了床,宿醉和时差没倒过来的感受不太好受,不过脑子还算清醒。洗漱过后,黎锦秀在主卧套房里客厅找到药箱,吃了片止痛药,然后才去衣帽间换衣服下楼。
饭厅里,尹朴声和徐喻正在吃早饭。
“锦秀起来了。”
徐喻吩咐佣人送碗筷,又让人先端了薏仁绿豆茶给黎锦秀喝。
黎锦秀接过喝着,坐下时才发现大小金横七竖八地躺在饭桌底下的地毯上,他打量几眼,说道:“爸的犬健身有成效,看着瘦了不少了。”
大小金是他们家的两只金毛。
提起这事,尹朴声乐呵呵地笑了:“我们认认真真跟老师打卡了一个半月,每周还有两次游泳。前两天我带大小金去体检,大金瘦了四斤,小金瘦了三斤,兽医都说他们现在状态很好。”
黎锦秀轻笑:“那就好。”
徐喻给他夹了个虾饺,催促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聊天。”
“好。”
三人吃过了饭,带着大小金去后花园散步,杨之夏这时候才起床下来吃早餐。被告知了主人家都已经吃过早餐了,他有些汗颜,老板这一家子是一个比一个睡得晚、起得早还精力好,他真是完全比不上。
要不怎么说成功人士多少都是天生的,光是精力旺盛这一点就赢了许多普通人。
“杨先生?”
准备好了早餐的佣人见杨之夏迟迟没坐下,于是出声提醒。
杨之夏坐下,道:“谢谢。”
“不客气。”
杨之夏拿起筷子吃早餐之前,顺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天的事情,两个集团项目会议,一个跟银行书记、董事长的会谈,晚上还有个慈善基金会的酒会。
哎,快吃饭吧,又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一天。
果然不出杨之夏所料,他们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直到酒会致辞过后才有空喘口气。下台后,黎锦秀的脸色看着不怎么好,杨之夏便将他送到了宴会厅旁准备好的房间让他休息。
“致辞发言也结束了,可以提前走。”杨之夏说道。
黎锦秀却说:“没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杨之夏只好先出去了。
而另一边,宴会大厅的一角,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年轻人。
他面容普通,和身边所有的男性一样穿着西装和皮鞋,是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太出来那种的长相,唯一有些特别的就是他的身材,又高又瘦,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犹如鹤立鸡群。
“你好。”
他微笑着跟侍者示意了一下,然后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一杯酒,缓慢地在人群里穿梭,想要找到刚刚在台上发言致辞的那个男人。
银承集团董事,黎锦秀。
他记得他的公司和名字,现在却找不到人了。
走到一个相对来说安静的角落,他忽然听到身旁有人在聊黎锦秀。
“……黎锦秀啊。”几个衣着时髦光鲜的宾客围着一个正在滔滔不绝的黄毛年轻人,“表哥一死,就能被过继到尹家当大少爷了,啧啧。”
有个女生将信将疑:“原来是过继吗?”
黄毛点头:“肯定是啊,我爸说,之前尹莘葬礼的时候,就是黎锦秀捧的遗像。不是过继哪能让他捧?尹莘自己还有更亲的堂姐和堂哥。”
“怪不得我之前听黎锦秀喊徐董喊妈。”
有个年轻男性也说着,“难怪你说他运气好,不过,尹显猷,同样是亲戚,你真的不羡慕……?”
尹显猷笑着说道:“人家那种运气,羡慕不来的,黎锦秀从小就在尹家,比起我这种远房亲戚家的儿子来说更像是养子,尹家过继他也正常。”
“那黎锦秀自己的爸妈愿意?”有人好奇。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你回去告诉你爸妈,有个亿万富翁要收你做继承人,你爸妈指不定亲自把你送上门。”
“哈哈,也是啊。”
“但是黎锦秀怎么也没改姓名?”
尹显猷道:“这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黎锦秀的爸妈好像是干部。”
“什么级别啊?所以黎锦秀还是……?”
尹显猷嘻嘻地摆手:“这我就不知道啊,这话不是我说的,好了,不说了。”
“别啊,再聊聊呗。”
“我真的知道得也不多。”被人簇拥着让黄毛感觉良好,他翘着二郎腿,有意无意地转着自己手腕上的ap,“多的也不能随便讲啊。”
他故弄玄虚的样子让人好奇,于是其他人纷纷催促:“你就随便讲讲啊。”
“好吧好吧,你们还想知道什么啊?问吧。”黄毛道。
有人问道:“尹莘到底是怎么死的。”
尹显猷回忆了一下,道:“脑部恶性肿瘤,本来手术成功了,但是术后不知道是复发还是没控制住并发症,一下子人就没了。”
“啊……”
“天啊……”
“真可惜……”
“尹家那么有钱都没救回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再多的钱也买不了健康。”
尹显猷点头:“是这个道理。”他余光一扫,见有个陌生的面孔站在一旁,像是在听他们说话,“您好,您是……”
对方举着杯子示意了一下,微笑道:“路过。”
他走了,尹显猷等人面面相觑:“这谁啊?你认识吗?”
“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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