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1 / 1)
“那云台觉得,接下来咱们若继续南下,当从何处着手?”
耿仲明也想过这个问题,出言回应道
“小弟以为,或可再遣一偏师从靖州、通道自怀远入桂,届时便可与元吉左右钳制明军,把聚集在桂林的大股明军尽数歼灭!”
“桂林一失,则广西难保,广西一失,则那南明君臣,连向西逃窜的机会也无了。”
孔有德稍稍思忖,然后问道
“若欲从靖州南下,怕是瞒不过贵州方面,现在西军流寇已经入云贵,若是此时击我侧翼……恐有难测啊?”
耿仲明却是不屑一笑
“呵,明朝君臣是什么德性,大将军还不知道吗?就算能够联合西军,吵也能吵个半年了,就算最后能够合作,也是面和心不和,互相猜忌而已。”
“当初隆武收编忠贞营,都已经够呛了,如今人家西军兵强马壮,到时候是谁听谁的?明廷愿意,人家还不愿意呢。”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当年都是明军在辽东因为“吴桥兵变”投过去的降将,他们在大明朝混了半辈子,大明朝的君臣是什么个德行,他们还不清楚?
就算要做什么事,也得先扯上个把月的皮,而且扯完皮也很难解决什么实际问题。
孔有德也认同地点头,然后还是对耿仲明说
“不过西军那边也不得不防,追击堵胤锡的忠贞营时,也要注意在湘西布防,关注贵州方向。”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继续道
“同时嘛……我看咱们可以派人去昆明那边,若是能说服孙可望几人弃暗投明,自然就不必多虑了。”
耿仲明亮了眼睛,也很赞同地道
“据小弟观察,这西军‘四王’里,为首的孙可望是个通达的,咱们或可一试,不说能让西军直接反复,就算造出点内乱,让他们无暇他顾,也是极好的。”
于是,在明廷那边派出的使者王夫之已经在路上时,清军这边也同时派出了自己的使者。
而他们共同的目的,十余万大西军兵马,将成为接下来战争走向的关键。
而此时作为大西军的权力中心,贵州贵阳府,则变成了风暴中心。
亡国与亡天下
大明光烈元年、满清顺治四年,二月下旬
贵州,贵阳府
从四川退出之后,大西军便向贵州方向转进,最终于二月抵达贵阳府,当然,此时部分军队已经进入了云南北部,还有一部分留在四川南部。
大堂内的气氛很是凝重,坐在上首的,是四名威势不凡的青壮将领。
左右分别各坐着十多个擎刀贯甲的将佐
这四人正是张献忠死后,接替他主持西军的四个义子,又被称作“四将军”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
当初吴三桂、豪格等率军图谋四川,张献忠在四川西充凤凰山被清军射中,不久就死了。张献忠死后军中大乱,顿时惊溃,伤亡惨重。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四将军在危难中收集残部数千、家口万余人,由顺庆(今南充市)急速南下,一昼夜驰数百里,才保存下部分有生力量。
随后又汇集其他剩余的西军力量一路南下,于贵州安顿下来。
而后此时云南刚好发生吐司作乱,西军便倾力西进,基本拿下了云南北部,勉强成为了一支有所规模的割据势力。
张献忠死后,虽然四人当中名义上的“大哥”孙可望接替了领导位置,可事实上四人在张献忠还在的时候就各有势力、想法,如今张献忠一死,整个大西军未来该何去何从的问题就摆在了大家面前。
清军攻略四川之际,为了北上陕西抗击清军,张献忠决定放弃成都。并“尽杀其妻妾,一子尚幼,亦扑杀之”。 接着,分其兵为四,并命令四位将军,各率兵十余万向陕西进发,结果在西充凤凰山阵亡。
在临死之前,他曾经对孙可望说
“明朝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亦天意也。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
按照他生前的意思,如果自己有所不测,几个义子可以带着剩下的西军残部归附明朝。
但孙可望却有着自己的想法,他并不想继续和清军死磕,而是通过退守川、桂、滇、黔,割据一方,当一个新一代如唐宋时的大理国般的“西南国主”。
而四人当中,年纪最小的李定国却有不同意见,就在几天前,大西军余部领导人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在贵阳附近的定番开会,讨论今后的战略方针和作战部署。
孙可望在会上主张把部队开往广西,继续与明军周旋,一旦失利,就转入南海。李定国坚决反对,他主张西进云南,建立根据地,联明抗清。李定国说:“当前清军大举进攻,闯王血溅九宫山,老万岁中箭身亡,我们与清军有不共戴天之仇。大敌当前,如果再与明军厮杀,只会使清军渔翁得利。当务之急在于联明抗清,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李定国表示孙可望亡命南海是死路一条,那还不如当场死去,旋即拔出宝剑,准备自刎。众将一见,忙夺下宝剑,一起跪地高呼拥护李定国的建议。孙可望见人心归向李定国,随即同意进兵云南,联明抗清,但两人之间却依旧产生了巨大裂痕。
对于孙可望而言,李定国在大西军中的威望实在令他不安,并且两人的想法和目标也相去甚远,关系变得十分僵硬。
虽然孙可望口头上答应了李定国等人“联明抗清”的说法,但过去了十几天,还是一种观望态度,唯有继续向云南扩张一事获得了大家共识。
就在这双方达成一个微妙平衡之际,一颗巨石却打破了平静的湖面。
大西军还没找上南明朝廷的门,南明朝廷却是先找上门来了……
“你是说,那人自称是光烈天子亲派使者?”
孙可望坐在主位,皱着眉沉声问道
“正是,那人还说自己是什么……中书舍人,好像是皇帝身边的人呢。”
“他有说此行过来是干嘛的吗?”
孙可望接着追问
“他只说是要见四位王爷,说是朝廷愿与西军合作抗清,天子派他与诸位王爷相商大事。”
比起沉默的孙可望,一旁的李定国却是很有兴趣,忍不住出言问
“他可有说这合作一事,朝廷那边是何时做的决定?”
“这倒是没说,不过,小人从他那语气里能听出,这事应该是皇帝亲自过问主张的。”
一直在倾听的刘文秀也表达了意见
“大哥,不如还是先让人上来,听听朝廷怎么说吧?”
孙可望也只得点头
不一会儿,一名年轻官员青袍栩栩而立,操着略带后世湖南口音的官话,向四人见礼,正是向朱由榔请缨而来的王夫之。
他对着为首的四位躬身道
“下官见过四位将军!”
孙可望等四人互视一眼,然后刘文秀一指不远的桌子,开口
“天使多礼了,请坐吧!”
待王夫之坐定,刘文秀又召人上了茶,孙可望这才直入正题地问道
“天使此行不知是为何而来啊?”
王夫之微微一笑,他那身难掩的书卷士子气在这一群杀伐果决的军汉中显得鹤立鸡群,左右打量了一眼两侧同样坐着,肃穆威势、甲胄凛然的十来名将校,并没有将这刻意地“下马威”当回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反而对孙可望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下官此行为家国天下而来!”
“家国天下?天使何出此言呐?”
孙可望看着这个大放厥词的年轻人,有些讥讽地问
“哦?那还请天使讲讲,是怎么个家国天下法啊?”
王夫之仿佛没有看见孙可望那有些讥嘲的笑容,正襟危坐严肃道
“于天家而言,清虏两弑君父,残杀皇族,窃据宗庙,毁伤社稷。于四位将军而言,清虏更使诈袭害八大王(张献忠的外号),有杀父之仇,此可谓四将军与我主具与清虏家仇滔天,将军以为然否?”
孙可望也只得点头,在这个时代,“孝”是一个人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道德品质,一个人如果不孝,别说是一般人,就算是皇帝也得被千夫所指,背上骂名。
君不见唐太宗何等文治武功、天纵豪杰?就是因为“玄武门之变”中有杀兄逼父的情节,也不得不在完美的帝王履历留下黑点,被后人议论千年。
如果说孙可望等人否认这一点,那么就会背负上“不孝”的骂名,虽然这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地位,但恐怕名声就得臭大街了。毕竟无论怎么说,张献忠都是一手把他们提拔上来的“老上级”加义父,是忠孝都绕不开的。
王夫之见状接着说
“而且清虏南下,所到之处,掳杀无数,所取州郡,无不泣血,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清虏荼毒九州,士民悲戚,四将军虽自立于朝外,然亦是大明域内之民,眼看乡梓惨遭屠戮,又怎能坐视,此难道不是四将军与朝廷共同的国恨吗?”
面对这番大义凛然的论述,孙可望等人依然难以反驳
倒是李定国闻言好奇地问
“天使所言国恨、家仇,在下都还能理解。清虏荼毒中原,为天下士民所厌,义父惨遭其手,与我等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是不知这‘天下’是指何事啊?”
王夫之凛然正色
“所谓天下事,下官曾听陛下有所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将从朱由榔那听到的说法复述了出来。
“陛下曾说过:‘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亡国,乃一家一姓之枯荣,而亡天下,则是匹夫与有责焉!”
话音刚落,李定国就眼前一亮,仿佛突然明白了许多东西,接着好奇问道
“那这满清入关,与亡天下有何干系?”
王夫之接着解释
“太祖皇帝北伐胡元时有言:‘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华夷之辩,古已有之!清虏入关之后,下令剃发易服,违者杀无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乃孝道之始!清虏此为,不正是要亡我汉家天下吗?”
“且满清残暴不仁,自居主人,视汉人为牛马!跑马圈地、豪夺汉民田土,奴役汉家子女,所作所为,凡炎黄之嗣,岂有不愤然之理!”
“是故,降于清虏,非只是改旗易帜,实乃汉奸耳!抗清,就是在保我汉家天下!”
话音之中,正气凛然,整个大厅都隐隐回荡。
除非让天子亲自来
王夫之一通从朱由榔那(事实上是朱由榔凭着后世记忆剽窃后来顾炎武在《日知录》中提出的“亡天下”思想)得到的“暴论”输出,既摆明了朝廷的合作态度,同时也站在了有利的谈判地位。
家、国、天下三重“道德绑架”之下,你大西军不和朝廷合作抗清,那就是“忘杀父之仇、背国家之义”而且还是坐视汉家天下灭亡的“汉奸”!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不知说些什么,李定国倒是想说,但此时四人中毕竟以孙可望为首,所以他也不方便独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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